唐代诗人王维的一生，除幼年丧父外，前半生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风光无限，意气风发；然而后半生大多是痛苦不堪，乃至万念俱灰，直到“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酬张少府》），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在安史之乱中被迫受伪职的王维明白，即便自己能够在动乱中死里逃生，也无法在唐肃宗与其父唐玄宗的政治游戏里保全自身。如果不是写了“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凝碧池》）抒发亡国忧思，如果没有弟弟王缙平乱有功，心甘情愿为兄赎罪，他早已人头落地，一命呜呼。渐渐地，王维禅心大进，最终隐逸山林，在与自然对话、与天地来往的惬意之中，充分感悟生活的美好与欢乐。
这种人生嬗变是如何实现的？我们来细读王维近不惑之年创作的边塞诗《陇头吟》：
这首诗虽然创作于安史之乱前，但我们可以从中探寻王维对人生的思考痕迹。诗中总共描述了三个人物——长安少年、陇上行人、关西老将，描绘了三类场景——长安少年戍楼看星、陇上行人月夜吹笛、关西老将驻马泪流。第一、二句叙写长安少年渴望前线杀敌、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第三、四句从视觉、听觉角度抒写陇上行人内心的愁思，明写陇上行人，实则用来寄托诗人内心忧思；第五至八句，叙述关西老将曾经立下赫赫战功，即便如此，结局并不称心如意，无奈只得继续戍守边疆，他先前手下的偏将、裨将，个个都加官晋爵，可见统治者用人不当；第九、十句运用典故和议论的笔法，一针见血地指出关西老将的遭遇并非偶然，统治者昏庸腐朽，亲佞远贤，赏罚不公。
这首诗看似在描述三个人、三类不同的生活场景，实际上是诠释一个发人深省的人生哲理：今日的长安少年，就是明日的陇上行人，也是后日的关西老将；今日的关西老将，是昨日的陇上行人，也是前日的长安少年。促使王维最终达到物我两忘最高境界的，是对自我、人生的深刻认识。他无时无刻不在质问自己：“一个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和价值？”这种反思精神潜藏于心底，生根发芽，终成片片竹林，可以安顿疲乏的身心。他意识到：过去的日子并非只是过去，一个人也并非只是生活在当下，一个动作包含过去与未来的日子，而不单单指向现在。他最终恍然大悟：做一个对人生负责的成年人，要对人应该怎样活着这个问题始终保持开放状态，即便有过屈辱，受过排挤，遭遇挫折，乃至面对苦闷抑郁，怀揣愤懑与失望之情，也能“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竹里馆》）。这一深邃的人生哲理，让他在苦闷无奈乃至忧伤痛苦的人生中实现人生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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