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说汉字｜“帅”在古代不形容长相

日常口语中，“帅”常用于表示“英俊、潇洒、漂亮”；但这一含义不见于古籍，“帅”在古代表示“率领”和“将领”。“帅”如何演变出“英俊”等形容词义？周依然从方言俗语用法入手，考虑了“帅、率”通用的情况，梳理了“帅”字含义的演变路径。请看——

“这个明星真是个大帅哥！”“这个动作帅呆了！”“这个电影太帅了！”日常生活中，我们常用“帅”形容男子面貌俊美、人物动作潇洒和事物极佳。这三种都是形容词用法。其实，“帅”作为形容词使用，时间并不长，大致20世纪初时才出现。本文就来探讨“帅”的含义演变。

“帅”作为动词和名词使用，历史悠久。《说文解字》释“帅（帥）”为“佩巾也”，但这一含义的用例未在文献中找到。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认为，“帨（shuì）”和“帅”本来是一个字。帨，拭也，即擦手的毛巾。后世析字，把“帨”解释为佩巾，把“帅”解释为动词义“率领”和名词义“将领”，本义却不用了。
的确，作动词和名词，是“帅”在古代的主要用法，此外还用作姓氏。动词“帅”的主要意思有“率领”，如《易·师卦》：“长子帅师，以中行也。”还有“引导、带头”，如《论语·颜渊》：“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帅”作名词时，主要有“表率、军队中的指挥员、地方长官、起首领或主导作用的人或事物”等意思，如《孟子·公孙丑上》：“夫志，气之帅也。”

目前查到“帅”作形容词的最早用法，出现于吴汉痴1989年根据上海东陆图书公司1924年版影印出版的《全国各界切口大词典》。切口，即合行各界的行话。在“茶室”部分可见释“帅”为“标致也，美也”。所谓“茶室”，指旧社会的二等妓院。我们不能确定“帅”最早形容的对象，但是可以确定“帅”作为形容词，最早应该是风月场所的黑话，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鄙俗词语。
至20世纪40年代，“帅”开始用来形容戏曲演员。如：
（1）《真帅！王汉清的独木关，无锡人对之有好感》（《国际新闻画报》1947年第78期）
文中说，王汉清文戏武戏都有相当根底，文戏风流潇洒，武戏有英雄气概。
（2）他认为：武生总不离“脆、狠、帅（注二）”……（注二）是北京地方话，大意是活泼洒脱。一时想不出这字该如何写法，姑且说成“帅”。（《人民日报》1950年语料）
（3）读关良先生的京戏人物画，常易觉得像在看名角演戏。……在他的画中是没有新角儿的。新角儿不可能那么“帅”。（《人民日报》1957年语料）
可见，这一时期，“帅”多用于形容戏曲演员，已经从鄙俗字眼变得雅了一些，只是仍略带贬义，用法类似于后来的“奶油小生”。再看：
（4）北方之夜，恰像仪表很“帅”的青年，英俊而威严。（《人民日报》1964年语料）
到了20世纪60年代，“帅”可以形容青年外表俊美，但上例加了引号，大致表示是非标准用法。可以看出，“帅”从风月场所行话，到用于形容戏曲演员，最后可用于形容普通青年，贬义逐渐脱落。这是它作为形容词的历史演变。在北京方言中，“帅”的形容词用法很明确。赵一生《简明古今汉语词典》（2000）中，释“帅”有方言“英俊、漂亮义”。宋孝才《北京话语词汇释》（1987）中，“帅”只保留了形容词用法，释义是“含赞美的口气说‘好’”与“有风度，仪表堂堂”。

“帅”作动词表“率领”、作名词表“将领”，是如何演变为作形容词表“英俊”的呢？姚晓杰《由“帅”看动词、名词、形容词的转类现象》认为，“出众”是动词“帅”的核心义素。“帅”由动词转化为名词表示“将领”之义时，也保存了“出众”这一核心义素特征。“帅”作形容词，最初是用来指人长得好，他们与长相平平的人相比，是“出众”的。本文赞同这一说法并提出：“帅”形容动作的“潇洒”义，是从“率”来的。
根据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帅、率”在古代通用，王力《同源字典》认为二字同源。先秦时期，表示“率领”义时，二者通用。大约20世纪40年代，二者表“英俊”义时可混合使用。1937年的《国语辞典》中对“帅”的释义只有“统帅、遵循、军中主将”三义，而在“率”字下，出现了“谓装饰轻俏，例如‘打扮得真率啊’”释义。而1936年新星出版社《老辞海》在“帅”和“率”字下都未出现形容词“俊美”或“潇洒”义。可见，这一时期，“帅”的形容词用法还未完全纳入规范。1953年第一版、1954年第二版《新华字典》，“帅”没有“漂亮、俏皮”义，此义由“率”承担。高艾军、傅民《北京话词语（增订本）》（2001）发现1958年梅阡改编的《骆驼祥子》演出本中有“人是干净利落，车也‘率’”的说法。这说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率”依旧表示“俊俏、漂亮”义，可以形容事物了，但并非规范用法，否则不会加引号。直到1979年第五版《新华字典》，“率”的“漂亮、俏皮”义下才多了“也作‘帅’”的变更，同时“帅”义下多了同“率”的“漂亮、俏皮”义。也就是说，“帅”有“漂亮、俏皮”义，是20世纪70年代的事。至此，纠缠已久的“帅、率”终于分清了。如今，“帅”成为日常生活中的口语词，其形容词义已经成为词典释义的一部分，不光形容人出众，也形容事物优秀。“帅”还可以组词为“帅气”（古代也有，但意思是“具有将领的气质”），而“率”字单用作形容词的含义已经从词典中消失了。
“率”具有“率性、率真、爽直、性情不尚繁文”义，自然会从表示性情的爽直，引申为表示气质、动作的爽直，这就是“潇洒”的含义。1953年《新华字典》中“率”的“俏皮”义应该来源于此。“漂亮”和“俏皮”不完全相同。“俏皮”除“容貌或装饰好看”外还有“举止活泼或谈话风趣”义，这与“潇洒”有同源之妙。“帅、率”同源，由此可推测，“帅”的“俊美、潇洒”两个含义，是从两条演变路径而来。一条路径是由动词义、名词义的“（作战）出众”义素，演变为面容出众之义；另一条路径是由表示性情的率直演变为表示气质的率直，最后演变为动作潇洒之义。
综上所述，“帅”字含义演变的路径为：从动词“率领”、名词“将领”提取出“行为出众”，演变为形容词义“容貌出众”，又“率”有“性情率直”义，演变为“气质率直”，即“潇洒”；后“帅、率”二者作形容词混用，“帅”也沾染了“率”的“潇洒”义，“率”单用作形容词的用法退出了历史舞台，“帅”取得了“俊美、潇洒”语义，且最初的贬义褪去，最终语义扩展到形容一切事物潇洒。本文猜测，根据语法化特征，“帅”也许还会用作副词，乃至渐渐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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