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平：辞书修订如何应对成语变形问题

成语是中华语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形式固定的短语。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有的成语在使用过程中出现了变形的现象，辞书应当如何引导，以便更好地促进语言的规范使用？请看张世平对这一问题的思考——

成语是汉语词汇中形态及含义成熟、固定的部分，常来源于有趣或有意义的故事，包含丰厚的意蕴和文化，用之有言辞整饬、意味深长和长文气、添文采的效果，故为人们所爱重，累积形成独特的中华成语文化。成语是语文类辞书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笔者在研究修订李行健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规范词典》（以下简称《现规》）时，遇到了成语在使用中出现变形的问题，即围绕固定格式，存在一定程度的变化的情况。下面分类来谈。

一
变形的第一种情况是文字不变、排列顺序变动，如“云谲波诡”。

《现规》收“云谲波诡”一词。释义为：“像云彩和波浪那样变幻莫测。原形容建筑物多姿多彩；后多用来形容事态发展难以预料（谲、诡：奇异、怪诞）。”该成语首见于汉代扬雄《甘泉赋》（“于是大厦云谲波诡”），比较生僻，本不是一个常见于报端的热词，但近年来国际国内形势往往有出人意表处，连带此词的使用亦有所增加。也许正是因为人们对它总体上还不能算熟悉，且“谲”字罕见，遂出现了多种变体。人民网词频统计如下：“云谲波诡”31条，“波谲云诡”743条，“波诡云谲”255条，“云诡波谲”9条。从有语源依据的“云谲波诡”角度看，一二字与三四字换位的“波诡云谲”变体似较合情理，岂料“波谲云诡”竟升至词频首位，可能是“云”“波”与“谲”“诡”间并无固定、必然的意义联系，容易出现“互文”的情况，且“波”“谲”两字和使用者要表达的意思，在心理上联系似更紧密。

修订时如何处理？有坚持仍以有语源依据的“云谲波诡”为主条，增列词频居首的“波谲云诡”为副条的方案，也有颠倒过来的方案，还有辅之以“也说”列出其他低频变体的考虑。教育部、国家语委2001年12月发布的《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指出：“现代汉语中异形词的出现有一个历史发展过程，涉及形、音、义等多个方面。整理异形词必须全面考虑、统筹兼顾。既立足于现实，又尊重历史；既充分注意语言的系统性，又承认发展演变中的特殊情况。”参考以上说法，笔者认为可处理为：以词频最高的“波谲云诡”为主条，有语源依据的“云谲波诡”为副条，以“也说”反映“波诡云谲”（次高词频，且用量是语源词的八倍多），其他不提及。

二
变形的第二种情况是文字变动，顺序和格式不变。

其一如“失魂落魄”和“丢魂落魄”。《现规》（第3版）收有“失魂落魄”和作为副条的“丢魂落魄”。查《现代汉语词典》《汉语大词典》和“百度百科”都未见“丢魂落魄”。人民网词频统计如下：“失魂落魄”1,105例，“丧魂落魄”64例，“丢魂落魄”16例，“丢魂失魄”15例，“丧魂失魄”15例。修订第4版时只出“失魂落魄”条，释文中写明“也说丧魂落魄”；删去第3版中的副条“丢魂落魄”；“丢魂落魄”“丢魂失魄”“丧魂失魄”不提及。

其二如“白衣苍狗”和“白云苍狗”。《现规》（第3版）“白衣苍狗”条中有“也说白云苍狗”的说明。该词来源于唐代杜甫《可叹》诗“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以浮云比喻世事变化无常。据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语言舆情监测系统对新闻媒体2020年的信息监测，“白云苍狗”出现了36次，“白衣苍狗”仅1次，且是作为词义解释出现的。这可能是字词往简洁、直接路径上发展的结果。修订遂面临着尊重语源还是看重语用现实的问题。根据《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通用性、理据性、系统性”三原则，《现规》（第4版）尊重和反映社会现实，但也讲清来历，让读者知其所以然，以“也说”列出“白衣苍狗”。

其三如“暗渡陈仓”与“暗度陈仓”。按照2003年中国版协校对研究委员会等联合发布，作为行业规范试用的《第二批异形词整理表（草案）》，这是一组异形词，“暗渡陈仓”为推荐词形。《现规》（第3版）按此出条，“暗度陈仓”以副条形式出条。现据考察，《史记·淮阴侯列传》《前汉书平话》《三国志平话》《古今小说》及元曲《气英布》等文献中，均为“暗度陈仓”；从通用性看，人民网上“暗度陈仓”有7,266例，“暗渡陈仓”有3,517例，差距明显。因此，第4版以“暗度陈仓”为主条。

三
总结以上两种情况、四个例子，笔者有以下思考：

第一，成语在使用中因讹误或有意调整（错落、韵律或与其他词搭配）常出现变形的现象，变形随文传播，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大众使用，存在误干扰正、正副并存，乃至积非成是的情况。

第二，《现规》作为以传播国家语文规范为首要使命的语文类辞书，国家语言文字主管部门有明确规定的，应完整体现、准确落实；没有规定的，应首重通用性，这是由语言约定俗成的社会属性决定的。在此基础上，应对流变情况“正本清源”，考察出处、确定理据，结合使用情况确定正体。

第三，正体之外，甄审变体宜审慎。语文类工具书是“词典”而不是“词库”，承担着引导社会规范使用的责任，不能一味求全、主次不分、有形必录，这样会降低正体的影响力，不利于读者正确使用，甚至加剧社会使用的混乱。只有与正体存在有机联系，在使用中有较高频度，或有独特影响的变体，才可在辞书中体现。偶然的变化应舍弃。

第四，变体的体现方式，可以是副条，可以是释义中的“也说”，也可以是释义后单独存在的“提示”，需酌情而定，总体上要表明辞书编者的立场。

第五，在处理异形词方面，《现规》对有异形现象的成语，采取三种不同的处理办法。

（1）已经收入国家规范《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的，推荐词形释义加提示“不要写作‘××（变体）’”，变体不出条。如：

【浑水摸鱼】húnshuǐ-mōyú 比喻趁混乱的机会捞取好处。不要写作“混水摸鱼”。

（2）已经收入行业规范《第二批异形词整理表（草案）》的，变体以“也说”“提示”或副条说明。如出副条，副条只在注音后标明“现在一般写作‘××××（主条）’”，不再解释。如：

【安分守己】ānfèn-shǒujǐ 安守自己的本分，不惹是生非。不宜写作“安份守己”。（最后一句为“提示”）

（3）对未列入上述范围的异形词进行柔性规范，即先确定主、副条，对主条进行释义；副条注音后以主条的词目为释文，不再解释。如：

【万水千山】wànshuǐ-qiānshān 形容路途遥远而艰险。（主条）

【千山万水】qiānshān-wànshuǐ 万水千山。（副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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