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语说文|“人”与“东西”

你是否在听到“你这傻东西”时感到亲切,或在被问“你算什么东西”时感到被冒犯?“东西”一词看似简单,却暗藏复杂的语义与语用规则。从语义上看,“人不是东西”,但在实际语境中,人们常用“东西”指代人。这种矛盾揭示了语言的张力与修辞的巧妙。

请看张有为对于“人”与“东西”的分析——

“东西”这个词一般指非人的事物,指人时有严格的语用和修辞限制,表现出一定的句法选择特征。其规律是:一般不用于肯定句,如人们一般不说“张三是东西”;用于肯定句时,往往在“东西”前加形容词性修饰语,表示消极或积极的情感性评价,或加强贬斥意味,如“这狗东西”,或表示诙谐和戏谑意味,如“你这个鬼东西,尽跟我捣蛋”,有时表示怜惜、同情或喜爱,如曹禺剧本《日出》中有一个女孩叫“小东西”,陈白露称呼她时就融合了几种感情色彩;用于否定句和疑问句时则带有贬斥、责骂的意味,如:“张三不是东西!”“李四是个什么东西?”需要指出的是,“东西”用于肯定句时必须结合上下文语境理解其褒贬色彩。如冯德英《迎春花》:“母亲叨叨着:‘你这傻东西,不说吉利话。十有八成是胳膊那伤疤又犯病啦!’”表示嗔怪之怜。
概言之,从语用或修辞的角度看,人可以是“东西”,如“小东西”“傻东西”等。然而,从逻辑语义学或真值条件语义学的角度分析,“东西”的语义特征或真值是无生命性,人的语义特征或真值是有生命性,据此,可以得出“人不是东西”的结论。逻辑语义学或真值条件语义学与语用学或修辞学的表面冲突,实际上反映了语言的张力本质。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指出“东西”有两个含义:一是“泛指各种具体的或抽象的事物”,二是“特指人或动物(多含厌恶或喜爱的感情)”。显然,“东西”泛指“事物”是从逻辑语义学或真值条件语义学角度释义,属“东西”的无标记用法;特指“人或动物”是从语用学或修辞学角度释义,属“东西”的有标记用法。“东西”的有标记、无标记用法与其“语义—语用”的二重性问题在学理上同质。需要强调的是,称呼“人”为“小东西”时往往含有喜爱之情,但有时候,在一定的语境中“小东西”仅仅表示“生理年龄小”;称呼“人”为“老东西”时往往含有厌恶之感,但有时说话人通过自指实现自我解嘲。
语义学中有个术语叫“生命度”,用于对名词性成分进行分类,基本等级序列是:人>动物>无生物。请看下例:
她做丫头的时候,主人当她是一件东西,主人当她是没有灵性的东西,比猪狗都不如;然而荷花自己知道自己是有灵性的。(茅盾《残冬》)
显然,人是生命度最高的物种(有灵性),其次是动物(没有灵性),最后是物体,如岩石等。“东西”对应生命度等级序列中的“无生物”,人不是无生物,因此“人不是东西”。然而,语言事实告诉我们:人们都不愿被说或描述为“不是东西”,或不愿被问“你是/算什么东西?”;人们也不承认“自己是东西”。那人到底是不是“东西”?肯定回答违背语义逻辑或真值条件,与生命度等级序列也不符,否定回答虽符合语义逻辑或真值条件,也符合生命度等级序列,但人们更不接受。因此,人们在回答“你是东西吗?”这一问题时会陷入两难,自然逻辑的语义义(肯定回答违背真值条件,趋向否定回答一极)与约定俗成的语用义(否定回答含有贬损义,趋向肯定回答一极)两难选择,是问题的本质所在。语言运用的实际是人们通过增加修饰词来实现语言的语用价值或体现修辞张力。
综上,把“人”称为“×东西”(×代表修饰成分)虽然违反了生命度等级序列,但修辞学为语言“悖逆”提供了解释逻辑。“人”被“物化”在语义上不协调,但在修辞的作用下实现了语言的语用救赎。不管是肯定表达(搭配形容词修饰语),还是否定称谓(具有规约化的评价意义),都反映了语言的修辞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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