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刚君 ‖ 童年悠悠

对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偏僻山沟的孩子来说,我的童年记忆没有儿童节。我甚至认为,当初教我的老师兴许也不知有这样的节日。

那年月没幼儿园,没学前班。我八岁时才随哥哥、姐姐趟河越沟到三四里外的村小上学。学校由破庙改成,我的教室只有门而没窗。后墙正中挂着块黑漆刷成的木板,有几处漆掉了白乎乎的。老师板书时得扶住它免得晃荡。课桌是用土胚和泥巴糊的长台子。十来平米砌了四五排,每排可坐六七名学生,凳子都是我们从家带的,大小高低各异。最揪心的是那烂门,寒冬季节,冷风直灌。我们穿着空筒袄,鞋子和脚一样寒冷。又冻又怕挨打,童年读书是真的苦啊。那时每天到校,看着哥哥、姐姐都进了教室,我的脚就像长了钉子。我曾多次想过逃学,又惧怕父亲不由分说的暴揍。

我害怕课堂,害怕老师。我对汉语拼音的辨别、拼读,对阿拉伯数字的读写和加减法口诀的背诵实在懵懂,用一窍不通形容也没错。我就是个榆木疙瘩。一年级语文老师魏文亮,时常用长长的指甲在我头顶张牙舞爪地做着“剥鸡蛋”的动作,我吓得眼泪直流。实际上他不过虚张声势,并没真要抠掐我。

教数学的是位女教师,我不知其名直叫她陶老师。她声音很尖,对我们每一个孩子都很严,常执一根竹鞭指着黑板教我们读。对注意力不集中或做错题、没完成作业的,她会用竹鞭抽打我们。我学习差,自是吃过多次皮肉之苦。但挨打最多的还是与她同队的周吉华,一个脸上有道疤的男同学。他个子高我们其他同学不少,也应大我们几岁。同学们都喊他“周扒皮”,应是因竹鞭而起的绰号。“周扒皮”家门前有片竹林,教室里的竹鞭断了或丢了,陶老师都安排他再带根来。我们常挨打的几个多次折断竹鞭,抑或要星期时顺手带走扔进河里,但马上又有了新的。有次他带了根又硬又粗的竹鞭,我们见了都心惊。我设想过它打在身上的颤栗,出奇的是那次我做对了演板的题目,而周扒皮又挨了打。

从二年级开始,我的功课奇迹般的变好了。课上听得懂,作业也会做。魏老师的“剥鸡蛋”,陶老师的竹鞭抽,都与我无缘了。哥哥读初中,姐姐不再上学,只有我跟本队的几个孩子一起上下学。

比之于今天的儿童,我们那时除了课堂的不自在,课余是有大把时间玩耍的。我们只有课本,没有复习资料,作业也很少,甚至没有。课间时间我们抓石子,踢毽子,滚铁环,跳拐拐(斗鸡)……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有时老师也会加入。冬天里,下课后,我们沿着教室外墙排成队,向着对方用力地挤,一些力气小的被挤倒后又迅速爬起来接续再挤。那热闹的场面,嘻哈的笑声一直洋溢到上课铃响。身体热乎了,坐教室一时也不冷。

童年得冬天最痛苦。我们没靴子,没保暖衣,连电都还没用上自不提“洋玩艺”了。但我们会用坏了的洋瓷钵子沿边钻两个孔,用铁丝扎牢,钵内放上木炭,一路上学捡枯枝保火炉不息。课余时间,男同学们摔火龙样,在呼呼的寒风中火越烧越旺。当然也有不小心将木炭摔得到处都是的。记得有一同学被摔洒的木炭烫住了脖子,大家赶紧帮忙拍打。到了下雪天,堆雪人,打雪仗是常态。

在缺吃少穿的童年里,我们摘山檬充饥。每次吃过,我们的嘴唇、小手都染得乌紫乌紫的。柿子树上的柿子才鸡蛋大小,青青的,我们就摘些埋到水田里,或者塞进沤菜缸里,隔段时间就可刨出来吃。柿子黄了,我们又切成柿牙,旋成柿饼晾晒在屋檐下。冬季上学或者过年拜年,我们的口袋就装着这种美食。红薯、花生、萝卜……只要能填肚子,我们都要想办法弄到。

杏树、桃树、核桃树、葡萄树等是多么实惠的树啊!饥荒年代,这些果子解了大人小孩的饥。我家门前就有一棵高大的杏树。麦熟时节杏子变黄变甜,队里的人用各种办法摘着吃,有用长竹竿夹的,有爬上树摘的,力气大的还使劲摇晃以求杏子落下来。可杏树下面是一大片秧母子田,立在秧田的大人孩子只看到纷纷落下的杏子,能从浑水泥糊中捡起的却很少。我七岁时就敢上树摘杏了。可惜的是,后来我上高中没箱子,父亲就锯掉了这棵树。我读高中时同学们都有一口木制的大箱子。

我上学要走一二里的河道。那条河带给了我童年无尽的乐。每到三四月份,我们就打着赤脚上学。记忆中那时雨水特多,河水经常能没住我们的膝盖。水质清,口渴或饿时我们直接捧起来喝。河里的螃蟹、小鱼、老鳖等是我们最爱捕捉的。特别是盛夏,老鳖经常在沙滩或大石头上晒盖。有时一中午就能看好多个,等飞速冲过它们又没了影踪。我胆小,摸鱼时怕被老鳖咬住指头。我亲眼见过一同学被老鳖咬得直流血的样子。但周扒皮似乎是老鳖的天敌,他时常把捉到的老鳖带进学校。他教我们判断鳖的生活位置,怎样捉不会被咬伤。他最能耐的是一中午上学捉到三只大鳖,装在他的大布兜也是书包里。我只捉过一只半大不小的鳖,带回家煮了我却没吃到一口。是母亲怕我吃了变笨,长大后“老鳖一”(方言,老实巴交受人欺负之意)。我们常在河边垒砌石头烤鱼吃,虽没作料,记忆里就是香……

童年里,我上山逮过蝎子,用石块冲过蜂包,摘过金银花,捡过橡子,拉过柏米等卖钱,换得笔、本和新衣服穿。节假日放牛时唱过“戏”,煞有介事地模仿过“大花脸”,但我从不扮演丑角、奸臣。我随哥哥姐姐一起跑很远的路摸黑看电影,有时兴冲冲地去后又睡着了,电影里的情节只好听别人讲……童年的记忆太多太多。

如今我年过半百,和过去的日子比幸福,和今天的孩子比童年,我们都遭过物质匮乏的苦,同样也获得了体验的乐。除一年级时挨的打,和偶尔父亲的揍,我的童年照样多彩,值得回味。我的父母去世了,前两年我的启蒙老师魏文亮也去世了,我的数学陶老师后来不知嫁到了哪里,也不知她是否健在?这些在我幼小心灵上种下苦头的人,都是我生命中最该敬仰的人。正是他们的敲打和教育,才有了我今天的百炼成钢和富足生活。

今天的生活越来越好,孩子们的世界也更加精彩。无论出生何处,我都惟愿天下孩子童年丰衣足食,充满童趣童真,天天开心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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