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田园诗人沈谨学——甪直镇淞南村故事

淞南村位于甪直镇北部,东临昆山张浦镇南港社区,南接甪直古镇区,西与苏州工业园区胜浦街道隔江相望,北靠吴淞江。2003年11月,甪直镇的北港村、云龙村、西横村、溇里村、大厍村等五个行政村,合并为淞南村。历年来,淞南村先后获得全国敬老模范村、全国农业旅游示范点、江苏省新农村建设示范村、江苏省生态村、苏州市农村现代建设示范村、吴中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明星示范村等荣誉称号。

淞南村的枫庄,相传是吴王夫差的行宫“梧桐园”的所在地。南北朝文人任昉《述异记》中说:“梧桐园,吴郡夫差园也,相传在甫里塘北,地名枫庄者。”宋代范成大《吴郡志》卷八“古迹”有云:“梧桐园,在吴宫,本吴王夫差园也。”清代甪直人许名崙《梧桐园吊古并序》云:“甫里枫庄,吴宫乡者,实吴王夫差梧桐园故迹也……”吴王在此大张旗鼓建设“梧桐园”,本意是“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招罗天下人才,成就春秋霸业。可惜,“凤不来,君王愁”,吴王失去了人才的支持,导致了最后的失败。
枫庄这个地方,清代道光年间,出过一位颇有影响的田园诗人,他叫沈谨学 (1800-1847),名诗华,又字秋卿,号沈四山人。沈谨学的《吴淞江归棹》诗云:“淞波一片冷秋光,帆影低斜挂夕阳。遥指水云村缺里,接天红叶是枫庄。”生动描绘了昔日枫庄的恬淡风情。沈谨学一生清贫,躬耕垄亩,是中国最底层最苦难的农民,其诗作常以农村知识分子的角度,吟咏当时苏州农村的乡野农事,风格清新,才情绝妙。相对于中国文化史上诸多隐士,他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隐者与田园诗人,不同于陶渊明、王维、李商隐、孟浩然、陆龟蒙、范成大等一些当过官、似隐非隐的传统名士。

沈谨学的父亲因勤劳有了些积累,就请老师给沈谨学和哥哥沈立学读书识字。沈谨学从小聪慧开窍,先生一讲他就能领会,但他不喜欢四书五经,不想靠读书考取功名,他钟爱诗歌,甘愿做一名草根诗人。
父亲早逝,沈谨学的生活由兄长照顾。在他三十岁时,肩负一家生计的兄长骤然亡故,从此在劳力不足的情景之下,家境陷于窘迫,温饱问题都难以自保,不得不携同妻子为人佣耕,勉强生存下来。他的《贫况》诗云:“遮穷讳苦亦徒然,欲诉还休更可怜。昨夜举家聊啜粥,今朝过午未炊烟。强颜且去赊升合,默计都无值一钱。谁信先生谁不信,御寒无被已三年。”诗人一家贫困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令人深切同情。
田园生活,是中国诗歌史上的一大题材,很多大诗人都写过,但他们都是旁观者,只有沈谨学才真正是一位农民身份的田园诗人。沈谨学的田园诗,写的就是自己的劳作生活和亲身感受,清新自然,明白如话。他写诗,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别无消遣只吟诗”。青少年时代,他就喜欢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简单生活。田野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他信手拈来,却意境悠远。他的《夏夜即事》诗云:“竹床竹簟夜凉生,明月一窗将二更。阿母唤儿莫眠著,教听小妹背书声。”他的《江邨晚兴》诗云:“江上残阳尽,天边早月生。钟声僧寺远,帆影客舟轻。林鸟乱投宿,野人齐罢耕。读书灯已点,篱落漏微明。”诗句描述村居的景色与日常小事,娓娓道来,妙趣横生。

随着生活与时境的变迁,他的诗对田园生活的观察与思考,显示了他的细微与独到。他的《彻夜大风雨》:“狂风灭尽夜灯影,雨点如拳屋茅打。床上那更无处干,床下水翻逼人冷。蒙头布被卧以僵,遮莫一夜雨夜长。儿童惊呼走相报,我家移入吴淞江。”靠天吃饭是古代中国农民的一个心结,大风大雨对生活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连日大雨,田呀屋呀,都可能浸入汪洋之中,即便面对如此困境,诗人仍是达观的。他的《岁末即事二首》云:“东风不相待,梅树欲先春。傲骨今难偶,高怀向所邻。岁阑为事遽,财重出情真。吠瘦吾家犬,朝朝索债人。”诗人告诉我们,在茫茫风雪之夜,困顿中的农民们是怎样度岁的。这种情景在以往所谓的“田园诗人”是极少入题的,他们留下的大多是“诗情画意”的农村美景,而沈谨学的诗句,撕下了田园诗美丽的伪装,这种真实和悲情,赤裸裸地展现在我们眼前,让我们感伤和心痛。
沈谨学对于劳动场景的描写,生动传神,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他的《罱泥歌》云:“罱泥网竿摇燕尾,开合春风弄春水。无心捉魚魚不惊,偶然夹得亦欢喜。稻根麦根拔田力,田泥不如河泥黑。一家罱泥开一船,转瘦还肥此有权。”罱泥本是辛苦活,把河中淤泥罱到船中,再入岸边泥塘发酵,再入田中作肥料,对庄稼生长有利。罱泥时若网中夹得鱼虾,对农民来说则是苦中作乐了。再如他的《采菱歌》:“有菱何须论肥瘦,有水何须论浅深。不愁菱角刺侬手,只愁菱角刺侬心。”这是诗人触景生情,由清甜的菱角联想到采菱人的辛苦,可谓“白米饭好吃田难种”的又一种喟叹。
沈谨学作为诗人,以农民身份写田园生活,而且一以贯之,正是这样的本色书写,成就了他在田园诗史上独一无二的地位。他对田园风光的描写格外丰富,他对农业感情的抒写最为鲜活,他对农村苦难的倾诉最为真切,他对耕读生活的记录和思索是极其珍贵的。他一辈子苦守农业,既无功名,也不去当私塾教师,用诗歌甚至用生命记录乡村生活,个中情由,个中滋味,一般的读书人是体会不到的。

沈谨学用近乎白描的手法,敏锐捕捉着四时景色和农耕生活,这种描写特别细腻传神,如《始春即事》的“一鸟忽飞来,茅檐堕残雪”;《田园杂兴四首》的“薄田二十亩,及时自须耕。浸谷不数日,谷芽亦已生”;《初夏即事》的“家家晒麦趁天晴,枷拍声连笑语声”;《春日杂诗》的“唤人修耒耜,亲手结笆篱。谷种从邻换,瓜秧带雨移”;《夜窗读书有述》的“一月不落雨,农事殊苦辛”……诸如此类,春种、夏长、秋收的场景,农民生活的困难,自然地从他的笔端流淌出来,不事矫饰,又直抵人心。
陶渊明的《归园田居五首》诗云:“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陆龟蒙的《村夜二篇》诗云:“世既贱文章,归来事耕稼。伊人著农道,我亦赋田舍。”他们虽是历史上有名的田园诗人,但他们侍弄田园,并不在乎田园的收成,他们有自己的别墅和田地,有丰富的家产积累供他们游山玩水、吟风弄月,而沈谨学的处境截然不同,他辛苦耕作,是为了温饱,为了生存,正如他在《田园杂兴四首》中写的那样:“飞鸟各就栖,我亦荷锄返。不惜四体勤,所幸免饥寒。”
从《诗经》开始,农民的痛苦便成为诗歌的题材之一,有良知的文人同情农民,指斥弊政。但是,作者都是文人士大夫,他们对农民苦难施以居高临下式的怜悯,那些悯农诗犹如“隔靴搔痒”,而且从杜甫、白居易之后便形成了曲终讽政的老套路,使得悯农这种外在的高贵僵化起来。沈谨学作为农民诗人,身为这最苦难阶层中的一员,深谙苦难的滋味,能将这种痛苦写得入心入骨,完全体现了农民本色,令人动容。

沈谨学写过一首《纪梦》诗,记叙他与死去的父亲在梦中相见的情景,诗云:“一灯如豆低结花,欲明不明疏窗纱。朦胧倚枕不自意,合眼分明见阿爷。阿爷怜儿太消瘦,摩儿顶又握儿手。道儿形躯太怯弱,哪堪一病逡巡久!长跽问阿爷:爷何今日始还家?一向阿爷在何处?爷今还家莫更去!阿爷低白首,向儿重叮咛:儿病当自愈,慎勿轻饵参与苓!转眼忽然爷不见,须臾境亦模糊变。痛哭呼爷爷不应,惊醒阿娘唤儿声。”久别的父亲回到家里,见到儿子,又摸头,又牵手,叹息儿子的病弱消瘦;儿子长跪在父亲面前,关切地问父亲近来哪里去了,今天好不容易回家,恳请父亲再也不要离开家;满头白发的父亲低头注视着儿子,叮嘱儿子治病不要乱吃药,说完,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儿子痛哭呼叫,惊醒了母亲……作者对亲人的苦苦思念,质朴深沉,他自称“儿”,称父亲“阿爷”,称母亲“阿娘”,都是乡村口吻,流露出农民淳朴的情怀。
沈谨学一辈子守着他的枫庄,耕读度日。纵观沈氏的三百多首诗,所写大多是乡村的平常生活和自己的幽怀。他在《夏日即事》中说“此手把锄天所与,我心如水世何求”,他在《路旁草》中说“谁谓路旁草,不如枝上花”?他长期蛰居小村,惯于平淡,耕田得衣食,闲来吟小诗,正如他自己所言:“小村幽僻寡知闻,杨柳柴门锁绿云。”耕种之余的吟诗读书,风轻云淡,怡然自得。
沈谨学一生只与家乡一带的几个文友交往,如王韬、徐达源、严兆鹤、许起等,“虽有二三朋辈在,其如孤雁入行难”,他为自己的农民身份感到自卑,与诗友交往不多,有诗友来看望他,他会很感动。沈谨学去世后,他的遗诗由好友帮着整理出版,今传世的《沈四山人诗录》六卷,收有他的诗作三百多首,其中以写田园农事的为最多、最好。同时代的徐达源称其诗是“卷中田家语,仿佛图绘陈”,称赞他的诗为“坡公和陶作,并足垂千春”,把沈谨学的诗歌地位与陶渊明、苏轼并列,可见评价之高。
沈谨学的田园诗,是中国田园诗史上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我们对他的重视和研究是滞后的。甪直的淞南村,至今仍保留着一千余亩的良田,沈谨学生活过的枫庄,田园风光依旧沁人心脾,而农民的生活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提倡“农文旅”融合发展的今天,沈谨学的田园诗,或许能为淞南村农业生产的高质量发展,成就别样的风景。
(李建荣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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