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石钟山记》缘何成经典

宋代文学家苏轼的《石钟山记》写了他夜游考察石钟山得名之由的经历,并由此阐述了“不目见耳闻不可臆断其有无”的道理。江西省崇义中学杨顺仪、肖丹认为,这篇文章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为它突破了宋人游记的结构模式,同时彰显了“体用为本”的思想。请看——

 

 

 

苏轼《石钟山记》,五百来字,一写山名之疑,二写夜游考察发现,三写由此而来的感慨,无甚复杂,今人似乎也能写出来,所感所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石钟山记》能成为经典呢?
《石钟山记》是苏轼于元丰七年(1084)六月所作。当时苏轼由谪居五年的黄州,调任汝州团练副使。长子苏迈任饶州德兴尉,苏轼便决定送儿子赴任饶州。行至湖口时,父子二人在途中乘便夜游当地名胜石钟山,事后苏轼写下了《石钟山记》。其不凡之处主要有两点,以下分述。

自出新意,革新引人
单看《石钟山记》,此作只是苏轼的一篇途中之作,放在唐宋游记文学及宋人游记背景中来考察,却有其标新立异之处。
唐人游记,往往以写景记游为主,突出景物描写和意境塑造。最著名的是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如《小石潭记》以写景来维系其游记散文的审美价值。到了宋人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则不囿于唐人重记游的传统,在单纯写景状物的基础上增添了记体文的社会内容,把“记”变成“物为我用”、以人为主的形式,造就宋人游记典型的叙事、描写、议论“三段论式”结构,重点揭示人与情、物的关系,关注作者的情感抒发与理趣表达,产生了《岳阳楼记》《醉翁亭记》《游褒禅山记》等经典名篇,由写景传情转变为借事喻理,呈现宋文议论说理特征。

在宋人游记中,苏轼《石钟山记》又突破了宋文“三段论式”的结构模式。如范仲淹《岳阳楼记》五段,起初切入正题,叙述事情本末,而后先总写巴陵胜状,描摹湖中美景,接着分写悲喜二景,融情于景,最后由“嗟夫”发慨,由景及情,又由事生议,揭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古仁人之心,表达自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爱国爱民情怀。“叙—描—议”,构成典型的“三段论式”结构。再看苏轼《石钟山记》,全文三段,首段以议论开篇,用“人常疑之”“余尤疑之”直言自己的怀疑态度,同时也把悬念抛给读者,不是一般的叙事交代;中段是记叙也是描写,叙夜游考察,间杂描写发现,探究石钟山得名之因,回答首段疑问;末段既有独特的哲理思考,又有对郦道元之说不能流传的透辟解释和对李渤之说的否定,既继承欧阳修等人打破唐人游记以写景记游为主的写作模式,又在注重自我感受表达的同时突破了宋人“三段论式”的惯常模式,将景与情的关系变为景与理的关系,使游记文呈现出崭新的风貌。
明代杨慎推崇道:“通篇讨山水之幽胜,而中较李渤、寺僧、郦元之简陋,又辨出周景王、魏庄子之钟音。其转折处,以人之疑起己之疑,至见中流大石,始释己之疑,故此记遂为绝调。”《石钟山记》看是记,却显理。中段夜游考察所见所闻都是为了后文所感做铺垫。高耸狰狞的巨石、凄厉奇特的鸟鸣、轰鸣不已的水声,引出“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这一观点。客观景物只是作者用来议论说理的工具、触发情志的媒介,描写记叙居于从属地位,议论才是写作的核心主体,让游记装填更多基于游记又高于游记的意蕴,以追求自我感受的表达。宗白华说:“他(苏轼)要求诗文的境界……不是停留在工艺美术的境界,而要上升到表现思想情感的境界。”(《美学散步》)钱基博点评道:“以议论作记,随题生波,以事为经。”(《东坡文讲录》)

体用为本,启迪后人
就《石钟山记》而言,如囿于石钟山其名,苏轼夜游而得的水石相搏之说未必能得到人们的认同,但文本背后的意蕴使水石相搏说已不是那么重要,从中得出的“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这一论断的不朽价值,早已超越了一事一议的讨论范畴。苏轼主张“文章以华采为末,而以体用为本”,注重作品独特的批判和济世功能,以发挥其有益于社会的教化作用。

从文本内容看,其“体用为本”突出的就是做调查、究学问不可像李渤那般简单地“扣而聆之”,随意安名,而要深入实地进行考察,以目见耳闻断其有无。从苏轼人生经历和写作历程看,其“体用为本”就是要充填经世济民的内容。所谓“文章合为时而著”,士大夫们“感激论事”的积极参政意识影响了苏轼。身在北宋元丰年间,看到积贫积弱的情形,苏轼拥有社会革新的自觉;但目睹王安石的急躁冒进,结合自己的从政经历,他对新法既不盲目反对也不完全接纳,较为理性,对“美政”保持一定的清醒。当保守派全面否定新法时,他保持独立,肯定新法对百姓有利的一面。
《石钟山记》开头道“然是说也,余尤疑之”别有用意,理应包含他对变法的观察与思考。对反对变法者而言,对新法仅仅有“疑”远远不够,必须“目见耳闻”、实地调查才能论之有据,从心“臆断”,不免偏颇;对支持变法者而言,即使愿望良好,也还要到民间“徐而察之”,不能纸上谈兵。这彰显出《石钟山记》体用为本、经世济民的思想,呈现出“托事以讽”“寓意于物”的一面。“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表面是就事论事,说石钟山,讽李渤,但放在苏轼人生历程中看,无疑是他对自己与变法派多年纷争的一个总结,也是一个婉言忠告,更显其“体用为本”的修辞思想。
在今人看来,苏轼的“体用为本”,仿佛就是现身说法、启迪后人,游记文章可以这样写:写自己的真实思考、真实感受;不必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追求“名家之风”。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似乎是以《石钟山记》为样板,告诉后人:好的文章人人可赏,又人人可写。这充分反映了苏轼的“平民文风”。于是,一篇五百来字、结构简约的《石钟山记》承载了丰富的文学意蕴,最终脱颖而出,成为经典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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