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尔艺术学院应届毕业生张宏睿(25岁)客家话不流利,总觉得自己过去与祖父母沟通时有隔阂,说不出想对他们说的话。两个老人家如今已过世,他的力不从心变成了遗憾。
张宏睿发现不少同辈也有类似感触。他前年在构思毕业影片作品时,决定探讨方言课题,最近与另五名同学合作拍摄一部名为“Trilingual Education Programme”(三语教育计划)的20分钟短片。
片子呈现一个假想世界,2035年的新加坡,华族学生在学校除了中英文双语,也学习一门华族方言,方言不够流利者处于劣势,无所适从。
故事人兼导演的张宏睿以一个”另类现实”,提醒人们体恤只说方言而与现今社会格格不入的人,他也鼓励年轻人尽可能认识和学习方言,珍惜与祖父母相处的时间。
几乎所有演员在剧中讲方言。参与演出的莱佛士书院学生郭璟佚(18岁)虽是配角,福建话是其中最流利的演员之一。因担心方言会消失,他约三年前与同学开展一个名为“莱讲方言”(Raffles Dialects)的兴趣小组,在校园内推广方言学习。
张宏睿和郭璟佚通过不同方式提倡保留方言。近年这类由年轻人发起的项目时不时出现。
南洋理工大学国立教育学院亚洲语言文化学部助理主任(中文系)胡月宝副教授认为,这个现象很自然,反映一些年轻人的寻根心态。
“讲华语运动”在1979年开始推行,最初面向华社的标语是“多讲华语少讲方言”。走过40多年,各种方言正在逐渐退出新加坡人的生活,会讲方言的年轻人已越来越少。
新加坡社会用语基本稳定
语言发展进入同中存异阶段
胡月宝对新加坡语言的发展,总结为两个阶段。建国以来推行双语政策的前50年,为了国家发展需要,异中求同,让不同方言群使用华语作为共同语言,在早期发挥促进团结和沟通的作用。
“但双语教育发展50年后,社会上主要使用的语言基本上已稳定,大家以英文英语为主,兼用一些母语,从人口普查数据来看,相信这已不会逆转了。我们进入了第二个阶段,也就是同中存异,大部分人说双语,各族群继续保留自己的语言特色。”
目前,英语已取代华语成为华族居民家中最常说的语言,方言在家庭中使用率低。
“2020年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新加坡五岁以上居民人口中,47.6%华族居民最常在家中讲英语;最常讲华语和方言的华人,分别为40.2%和11.8%。
对于年轻人自发学习或推广方言,她乐见其成。“新加坡本来就是多元文化,多元语言的社会,这是我们的优势,也是我们的特色……语言也是文化资产,多学一种方言,等于多一双眼睛。”
随着新加坡社会提倡多元包容,胡月宝观察到,对比过去,人们如今比较不会给语言贴等级标签,无论是政策或社会舆论也更容纳方言。
新加坡国立大学语言中心讲师萧志伟也观察到,不少年轻大学生对学习方言感兴趣,并且会自发向校方倡议开办这类课程。
国大生申请
开办方言课反应良好
2020年,一组国大生在“自行设计课程”计划下,主动向校方申请开办由他来指导的福建话会话班。此计划鼓励学生自己设计选修课,开拓自己学科领域以外的知识。
那时,福建话会话班获批开办后,萧志伟原本被分配到一个可容纳25人的课室,因报名人数达41人,须搬到更大的教室。
萧志伟之后同样在学生倡议及提出申请之下,开办了广东话会话班,也吸引近40名学生报读。如今,他每个学期开办此课程,反应也十分踊跃。最近一轮课程3月结束,共55人修读。目前,他对该课程会继续受欢迎保持乐观。
据他观察,有些学生纯粹因为觉得广东话很有趣而来上课,有的希望认识自己的传统文化,也有人想与家中老人或日后在工作上会碰到的年长者更好地沟通,包括修读社工或药剂系的学生。
当然,也有学生是出于务实考量。他指出,这项课程颁发学分,对完成课程的学生采取“跟上进度或未跟上进度”的评分制,不会影响整体成绩,相信也是它受学生欢迎的原因之一。
针对一些人担心新加坡华族方言的未来,胡月宝认为,方言在多语环境下自然地与其他语言融合后,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目前有两种发展形式,即新加坡式华语和新加坡式英语(Singlish)。
“新加坡式英语是几个语言混杂在一起,所融成了一种新的语言变体,里头就有大量方言词汇,甚至方言语法。这是有趣的现象,并且还在演变,值得进一步研究。”
对于方言未必完全消失,而是融入新加坡式英语,张宏睿感到些许欣慰,但他仍鼓励年轻人,若有能力不妨多认识一些方言,以更顺畅地同年长者沟通,对自己籍贯的文化也有更深入的了解。
盼通过音乐影片
让方言细水长
新加坡多数年轻人对方言无感,推动保留方言的有志之士仍然希望,通过开展趣味项目,让学习方言成为一种细水长流的小众活动。
约三年前在莱佛士书院校园起步的“莱讲方言”小组,通过学生之间相互引导和学习,在校内推广方言。去年8月起,小组开始与碧山公共图书馆合作,为公众讲授简单的方言会话技巧,似乎有一股可持续的动力。
小组创办人之一郭璟佚(18岁) 是高中部二年级生,今年将毕业。他已开始思考自己未来可以推展哪些项目,包括通过影片放映或音乐活动等方式,让人们以更轻松方式接触方言。
郭璟佚小时候不大会说方言,后来通过聆听长辈讲潮州语和福建话、参考网上免费资源自学、观看导演梁志强的电影,以及到潮州八邑会馆参加潮语课等方式,逐渐提升方言能力。
他坦言,像他这样热衷学方言的同辈很少。多数年轻人认为学方言的意义不大。“新加坡没有使用方言的环境。年轻人通过流行文化,接触韩语和日语的机会,比接触方言来得多…从现实的角度看,我们这个项目未必可延续很久,但如果可以推出新颖和趣味的活动,希望可吸引关注,让我们走得更远。”
郭璟佚认为,对比部分会馆的方言课似乎主要以华语讲授,而且必须付费,他和组员讲课时一般用英语并掺杂华语,而且免费开放,希望比较适合年轻学生的需求。
参与“莱讲方言”小组的莱院学生从最初五人增加至目前12人。至于小组与图书馆合作开办的五六堂线上和实体课,报名人数介于13人至25人,多为年轻工作人士。
2018年与妻子共同创办LearnDialect.sg方言教育学院的李庆耀(40岁)从小跟家中长辈学潮州话,逐渐也掌握福建话和广东话。他当年到疗养院当义工时发现一些年长者只会讲方言,与说英语的外籍护士助理语言不通,难以表达自己的需求,令他萌生办以英语开办方言课程的念头。
之前从事金融业的李庆耀观察到,过去几年,似乎有更多学生对方言感兴趣,时不时会向他咨询方言课题,但这能否成为一种风气,有待观察。
然而,愿付费来上课的人减少。冠病疫情期间,学院每个月开办一两轮学习坊,如今两三个月开办一轮。李庆耀指出,如果这意味人们如今有更多渠道学习方言,未尝不是好事。
李庆耀保持乐观,准备迎难而上,继续开办课程。
“对本土式福建话或广东话有一定程度的掌握,相信能让一个人对新加坡方言文化有更深入的了解。”
学界办研讨会探讨福建话教学
新加坡式福建话掺杂新加坡其他华族方言、中英及马来语等词汇,与其他华人地区的福建话大不相同。
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以及亚洲研究所学者将在9月举办学术研讨会,邀请海内外学者及从事福建话教学的机构及人士,探讨适合新加坡语境的教学方案,更有效地传承福建话。
研讨会是国大中文系、亚洲研究中心教授丁荷生领导一项推广福建话项目的一系列活动之一。
主办方希望通过与会者的经验分享和交流,归纳出符合新加坡人需求和文化背景的福建话教学方法及教材。研讨会也会追溯福建话在历史上的传播与发展,以及它在不同时代和地区中所呈现的多元特色。
丁荷生与其他学者准备年底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与宗乡会馆和社团合作,开办一系列“大师班”(master classes),同会馆从事方言教学或任何对传播福建话感兴趣的人士,分享研讨会所总结的成果。
福建话曾是新加坡华社的通用语,如今一般让人联想到草根语言。
包括新加坡式英语
福建话渗透日常生活
参与此项目的亚洲研究中心博士后研究员王嘉雯博士说,团队希望让属于方言断层一代的年轻人认识到,福建话精致与通俗并存,并且渗透日常生活各层面,包括街名及新加坡式英语(Singlish)。面对老龄化和方言式微的趋势,保留与传承工作更显迫切。
首场活动已在4月底举办,题为“有影无?新加坡日常的福建元素”的研讨会,吸引上百名公众出席。主办方还会开办一系列面向国大生和公众的福建话会话班,首轮课程6月底启动,第二轮在12月开办。
“2020年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新加坡五岁以上居民人口中,最常说华族方言的本地居民比率从10年前的14.3%下降至8.7%。
虽然如此,丁荷生指出,在一些较多年长者聚集的场合以及重要的华人传统仪式中,方言使用率还是相当高。
丁荷生带领研究员近期调查了约300个华人庙宇,发现四成庙宇的管理层开会时仍会讲福建话或其他方言,三成使用华语,其余讲英语等其他语言。
由此可见,福建话等方言仍有生命力,但丁荷生指出,方言的未来是个未知数。他希望,学术研讨会能激发学界对福建话教学方法进行交流,接下来希望开拓与会馆合作的机会,让推广福建话的工作可以维持下去。
国大团队请来LearnDialect.sg方言教育学院联合创办人李庆耀,教导接下来的福建话会话班。
印族生学广东话
KTV飙唱海阔天空
Ngo yi-ga sik gong gwongdungwaaa!(我现在会讲广东话!)
新加坡国立大学印族大三生威玉钩(24岁,Yuknavell Thiyagarajan)接受《联合早报》电邮访问时,特地以罗马字拼写句子,说明他懂得广东话发音。
威玉钩在国大主修计算机科学,副修语言学。不久前,他完成一门由国大语言中心讲师萧志伟教导的广东话会话班,如今能以简单的广东话交谈,还能在卡拉OK飙广东歌,如经典歌曲《海阔天空》及《夕阳之歌》。
他的母语是淡米尔语。由于从小身边朋友主要是华族,耳濡目染之下,他也会说华语,曾在中学选修华文为第三语文。
“身为土生土长的新加坡人,我经常接触新加坡华族源自中国南方的语言文化。但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增加这方面的知识,加强与朋友的联系,决定去学广东话!”
一方面,他认为自己的华文基础,对他学广东话有帮助。“其实懂得新加坡式英语对我的帮助更大,因为它采用和方言类似的语法,以及语气词,如lah,loh和aah。”
“威玉钩”是他学了广东话后,为自己取的华文名,原因是它以广东话念,发音最接近他的本名。
古诗词中,“玉钩”常用来形容新月,让他觉得这名字很有意义。“自从开始学习广东话,对我来说是全新体验。我希望如同一轮新月,继续学习和成长。”
威玉钩打算通过观赏网上视频,继续接触广东话,并希望日后有机会使用广东话与年长者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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