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招低学历小野孩了,野孩子太容易随着企业的发展膨胀。”
“还得招高学历的孩子,心态好。”
继被曝拖欠前运营90万工资、助理飞飞已离职后,张兰在直播间里如此总结。
也不知道兰姐的好学生们,听到这一消息后,第一反应是悲是喜——
觉得是对自己的剥削还是肯定?
前两天,好学生代表小李转发了这条热搜给我,并忿忿地附言:
“姐这逻辑,就是典型的专捏软柿子。”
“招学习好的——因为他们被PUA过可以随便拿捏,不像小野孩,反手就挨一个劳动仲裁。”
助理飞飞说明离职原因。此前直播运营孟贺也向张兰讨要90万工资。
小李是我新认识不久的朋友,在一个隐秘的豆瓣小组——好学生心态受害者。
这里在三个月内聚集了5万多个年轻人,他们分享自己被“好学生”三个字约束的故事:
为了成为老板上级眼里优秀的员工、父母老师口中的乖小孩;他们加速内卷、习惯性讨好,最终成为了自我PUA大师。
据说是今年最快蹿红的小组,1月16日创建至今,组员就从0飙涨到了51357。
就像脑门上拴了根胡萝卜,如果说曾经,他们还费尽心思、为了完成上级的期待而努力改变自己——
那么现如今,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只是磨盘上的驴,于是决心掀翻桌子:
“这一次,再也不想再当好学生。”
好学生心态受害者,被职场狠狠拿捏了
一个“好学生”回过神来,自己本质是“好学生心态受害者”——
往往已经是迈入职场后的第三年、甚至更多年以后。
在此之前,他们还以为自己就是一切问题本身。
如果要总结这一心态的共性,我愿称之为“好学生心态受害者的三大美德”。
第一美德,勤勉努力。
翻译:卷,不停卷,卷出水平、卷出风采、卷出成绩!
为了获得认可,他们会高度服从领导指派的一切任务,say no就会露怯,主打一个指哪打哪。
即便不吃晚饭、加班、熬通宵,也要赶在deadline之前把任务搞定。
在投入一份新工作时,尤其是试用期,彻底在朋友圈消失是一个好学生的日常,借此替代被淘汰的恐慌。
这是他们第二大美德,习惯性讨好取悦。
职场的玩弄,是好学生摔惨痛一跤的主阵地。
很多好学生在拿到一份offer后,往往不会归功于是自己能力强,而认为是自己面试时伪装得太好:
或迎合老板,假装性格开朗,I人强行装E。
或在几轮与不同的面试官,如HR、直属领导和老板单聊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表现出了精彩的演技。
“投其所好”就像是他们天赋技能。难的是入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很多好学生都会活于一种名为“冒充者综合征”的恐惧:
怀疑当初面试官怕不是看走了眼,才挑中我。
于是,第三大美德冉冉升起:极其遵守规则。
几乎从不迟到,有“请假羞耻”,具体表现包括但不限于:
一颗牙齿都快蛀光了,一直不去补,愣是空了好几个月。
宁愿浪费几百块的演出票钱,也不敢请假、更别说翘班。
一位00后组员发贴称,一次看到新同事在群里@领导直说“对不起睡过头、要晚到半小时”,她整个人都惊了:
“居然还可以这样?”
按《资本论》里的定义,“剩余价值”就是“由劳动者创造的被资产阶级无偿占有的劳动”。
好学生就是填鸭式教育为职场打造的“天选之子”。
然而,领导爱招好学生,不等同于好学生就更容易得到提拔与赏识。
好学生信任规则,然而不同于学校里评价标准的单一,答对多少题、就能拿多少分。
总有一个瞬间,好学生会发现自己原来的一招鲜,在职场陷入失灵。
导火索可能是一次荣誉评比,可能就是一次夸奖赞誉。
失望、失落、甚至嫉妒——且觉得自己不该嫉妒。
内耗接踵而来。
这种情况,如果对象是张兰口中所谓的“小野孩”,可能就胖罐子破摔了。
你拿我做牛马,换取你的精彩人生,“认可”又不能顶饭吃,干脆摆烂或辞职。
但好学生不一样。
甚至,你都不用什么洗脑谈心,他们自己就会开始自我怀疑。
常见思考路径:
“怎么不批评别人,就批评你?”
“一定是我哪里出了问题”“我真是太没用了。”
这是他们的第四大美德,擅长自省——遇事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更关键的,好学生往往已经经过了应试教育的服从性测试,也就能更顺滑地通过职场的服从性测试。
那些在东亚社会的填鸭式教育中幸存下来的好学生,在漫长的填鸭式教育中,按着社会时钟一步一个脚印做题,没摆烂、没偏离。
考上大学后,依然能够自觉地按照学校要求,出现在校园、上完课、修完了全部学分,拿到了毕业证明。
这样的人,上班后才有更小的概率迟到、早退,更大的概率完成公司规定的新一轮KPI。
好学生就像工厂合格质检产品,学历是盖在上面的印戳,乖和卷已经深深刻入他们的基因,成为他们卷入下一个角斗场的入场券。
而老练的老板们会专门嗅别出哪些人具有这样软弱、好拿捏的特征,方便成为他们的猎物,像猫抓耗子一样来回吊着。
给个巴掌赏颗枣,不一而足,并美其名曰“职场管理”。
如果说职场卷的收益不仅在变低,并鸡贼地用一套令人不快的词语指向每个个体的自尊心:
“你爬不上去,就是因为你不够努力。”
那么习惯了不断寻求外界认可的好学生,就是这套生存法则里被PUA最狠的群体。
其好用之程度,连马克思碰见了,都很难不动心。
就像一只生产队的驴,好学生心态受害者明明已经超负荷,但在肌肉记忆下依然无法控制地往前走。
打小注射的外在动机刻在DNA里
优秀的人往往很早就开始优秀了。
绝大多数的好学生,也很早就开始是好学生心态受害者了。
或许是算法的同类推荐,这段时间,在短视频平台上我也被推送了一波控诉好学生心态受害的经历。
UP主@浙理的小忆同学,平时发的视频只有几千播放,最近发了期《差点被好学生心态“毁”掉》的视频,播放量瞬间冲到了114万,点赞量高达8.1万。
评论区里挤满了天南海北的好学生,最戳中他们的是那句:
“驱动我的,并非是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而是对负面评价的恐惧。”
视频里,他回忆起自己过得最痛苦的小学,熬夜写、凌晨爬起来写、没吃晚饭写、在教室里抄了整整16页字。
导致小臂上至今有一大片洗不掉的黑色素沉淀。
为的只是因为小学老师要求他们读书时做无效批注,“这句话写得真好”一类的废话写了一遍又一遍。
答题时看到空行就想尽可能多写一点、写满一点、字好看一点好让老师开心。
“回想起来,我小学做的绝大多数事情都毫无意义,其中最大意义是为了驯服。”
心理学家爱德华·L·德西 在《内在动机》里,把这称为“外在动机”。
通过30多年128项实验研究,德西得出结论——人的动机分两种:内在动机和外在动机。
那些受内在动机驱动的人,才是自己人生的主人,他们做事是出于自己内在的感受,首要考虑的是“我想要”,感受到的是动力;
而受外在动机驱动的人,则会成为外部因素的奴隶,他们做事是受义务、恐惧、奖赏、惩罚、最后期限、他人认可等外部力量激发,考虑的是“我应该”,感受到的是压力。
好学生心态受害者或许可以划分出四大特质。
但归根结底,都是靠外部的刺激所驱动,是一种功利性的目标,缺乏价值感和意义感。
这一现象何其普遍呢,北大心理咨询中心前几年做过一个调查:
北大一年级的新生,包括本科生和研究生,其中有30.4%的学生厌恶学习,或者认为学习没有意义;
还有40.4%的学生认为人生没有意义,现在活着只是按照别人的逻辑活下去而已,其中最极端的就是放弃自己。
一个烫知识,北大已经是中国最顶尖的院校,这些学生也都是应试教育下的佼佼者,然而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
职场里的好学生心态受害者,往往是小时候的延续。
一个上班后有请假羞耻的打工人,可能上学的时候就已经拖着不适的身体,即便到了大学、明知下一节是水课也不敢翘掉,怕被点名。
而一个麻木地做着明知毫无意义的日报、周报、PPT的打工人,很可能也曾是上小学时为了讨好老师、熬大夜做笔记的好学生。
职场上总在设置的外在机制,都是试图用奖惩的方式来鞭笞你,KPI、OKR、周星月星等绩优主义。
而好学生偏又重视上位者的反馈、恐惧又渴望权威、完成任务是为了得到领导的夸赞认可。
所以当他们发现手里的工作,可能就像《爱情而已》里的梁友安,熬了几个大夜做的成果,一转头就被上级一句话轻飘飘丢入了碎纸机,可以当场陷入虚无主义。
一位小组里的momo就表示,自己甚至一周只洗一次澡、不恋爱、不社交。
然后却发现“人生就像走钢丝,越走越细。”
即便是暂时的胜出者,受外部之火驱动,却也迟早有跟头要摔、闷棍要挨。
高考状元也不例外。
因为长期靠外部的刺激所驱动,在功利性的目标下,缺乏价值感和意义感。
成功考上第一后,突然失去了外在力量的管教和束缚,精神身体一下子全部垮了,互联网上的种种真实案例,不算少见。
很多同为“好学生心态受害者”的人,发展出了更隐秘的表现,看似高效自洽,其实依然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感受到的是痛苦,但出于外部机制以及自身能力,可以过上看似不受害的人生。
然而核心依然是,她们深吸一口气,“来,反正都是脏话,晚干不如早干。”
“好学生”们曾经抵达过被认可的高位,于是对失败充满了黑色想象,更不敢想一旦人生滑坡后会怎样。
仿佛生活在走钢丝,底下是深不可测的谷底,掉下去就会听到“咚”的回音、血肉模糊。
但堕落过一次、发过一次疯,也许就会发现很爽。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好学生心态受害者”这个词,其实不新鲜。
类似的概念还有入关学、小镇做题家、讨好型人格、985废物,而“好学生心态受害者”,我愿称之为这一系列的集大成者,集各种问题于一体、人群高度重合。
在外人看来,这是好学生热衷于造新词的表现。
之所以这样,在我看来,是人数已经庞大到了一个群体。
好学生心态受害者,也不全都是学霸。
更底层的共性,他们其实都是“乖孩子”——从被夸“乖”开始,为了这一声,他们把评价自己的权利交到了别人手里。
所有的精力都扑在工作学习上,做其他任何事都觉得是浪费、心有余愧,又因为学不好而焦虑,恶性循环。
最终回想起来,发现自己既没好好学习,也没好好玩,早恋也没谈过一次。惶惶不可终日,青春就这样过去。
“好学生心态受害者”小组刷下来,不少人都曾或正在做心理咨询。
回忆自己厌恶融入社会,已经到了为了不上学摔断腿、洗冷水澡把自己冻感冒,以逃避学校和这一整套外界评判机制的程度。
在小组里,还在受这一心态困扰的好学生们,把自己称为“受害者”,而已经摆脱了它则自称是“自由人”。
“好学生心态受害者”的宗旨是:去他的三好学生,我给自己颁奖状。
而“自由人”,就是已经丢掉胡萝卜,离开了石磨的人。
他们当中,有的人很幸运,改变的契机,往往是因为遇到了好的朋友或伴侣。
那是好学生心态受害者最羡慕的人:松弛。
有组员高中遇到一位“坏学生”朋友,领着她翘课、坐电动车后座环游学校。拿着相机拍各种不知名的小花。
保安看过来后两个人拉着手边跑边回头,也许那一刻她才真正觉得:
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
也有“自由人”分享,自己在22岁才迎来第一次叛逆青春期。
大三那年,在因为课业压力终于在某一天突然号啕大哭后,在人生第一次去看了心理门诊后,不再寻求父母理解和支持。
“开始了心理上的断奶。”
叛逆期就像一次长久挤压的好学生心态的反弹,开始大手大脚花钱、疯狂买喜欢的文具,逃课,去音乐节,瞒着爸妈恋爱。
在大三活得像个高中生,“发现人生也没有完蛋,痛苦却开始心态上的无所谓”。
对于他们来说,改变是被动的,“有时,只是一次发现没有什么后果的快乐滑坡。”
初中时考90分觉得完蛋了,高中物理58依然快乐。
一大批“受害者”还在孤军奋战。
毕竟理论道理只是水面的表层,各人有各人实际的问题,才是下面的冰山。
渴望不被“好学生诅咒”禁锢,他们自我剖析、自救、做心理咨询。
然而,即便还没摆脱,看见这么多人跟自己一样困于同一个牢笼,发现自己不是问题的源头后不再自我苛责。
这种看见,也许就是治愈的开始。
丹尼尔·平克说,“服从让我们能够撑过白天,但投入能让我们撑过晚上。”
但愿我们每个人都能少些单调的白天,多些有趣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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