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鹏 是为读书

两年多以前的那个夏天,我随同父亲回了一趟老家,回到村里去探望身体不太好瘫痪在床上多年的老支书。
老支书已是九十多岁高龄的老人了。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老支书好像是村上第一任书记,直到改革开放初期才卸任的。
父亲得知支书病情后,说他一定得回去看看。
父亲之所以对老支书有感情,在上个世纪五六十那个年代,完小毕业的他,也算是村上有“文化”的人吧。那个时候,老支书一直很器重他。

农业社时候,他一度是村上的“红人”,生产大队的广播里时常会有父亲为村民学习当天报纸、诵读社论、传达公社各类文件的声音,他当过生产队的保管员、村上的团支部书记、做过大队的会计、从事过一年半载的小学教师。到后来,村上有了大型机械,老支书还让他去参加过县上农机驾驶员培训,开上了大队新买的拖拉机。
那时公社招工的机会也多,有好几次,老支书都推荐他去。我问他为什么没有去成,一直呆在村上?父亲说,他下边弟弟姊妹好几个,自己是老大,是家里的“顶门杠”,拗不过父母,也走不开呀……
我懵懂地望着父亲,父亲眼神里有一种哀伤、幽幽的东西,我是懂非懂。
父亲是一个“孝子”,在事关“前途”和“顶立门户”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听父亲说,我爷爷兄弟五个,我爷爷为小,人称“老五”。在我爷爷幼年的时候,一个礼拜的时间他失去了两位亲人,父母不在的日子在外人看来都没指望了,这个家好像一下子就完了一样。据说,大爷、二爷薄情寡淡,四爷性格孤僻、倔强,他们都不合群,各自奔东走西,各顾各的生活了。只有三爷和年幼的“老五”爷,相依为命,以讨饭为生。解放初,兄弟俩挣得一份薄田,勤俭度日,生活慢慢有了些好转,在贫弱苦难中置办起了一份家业。在三爷悉心照料下,五爷长大成人,另立了门户成了自己的家。三爷呢,一生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三爷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不想把他半辈子家业留给外姓人,为了家业延续,三爷把自己的“心思”透露给五爷,五爷二话没说,也是出于报答三爷养育之恩,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顶门杠”—即将成人的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过继给了三爷顶立了门户。父亲,就这样在他完小毕业那年不再续读就进了三爷家的门。
父亲之所以没有继续读书,是因为三爷家缺少劳力。本可继续能念书的他,在命运面前,父亲,没有抗争,而是顺从。他以爷爷奶奶的意愿选择了“报恩”,以“报恩”的方式,为了那个“大家”牺牲了自己,在个人前途面前,他一次次放弃了…也放弃了去外面招工当“国家人”的机会。父亲是厚道的。当谈论起这些家史时,父亲的神情也是复杂的。我忘不了父亲那转瞬即逝间缥缈的眼神,那里面看似淡淡的包含着一丝时境过迁的遗憾。在一声“叹息”过后,往事的星星点点都化成了一粒粒尘埃,在不为人知的历史长河中远离远去,在生活的土圪崂里又静然落定。人之初都有过绚丽而又迤逦的五彩梦,父亲也不例外。在他的灵魂深处,也有一样有过“鸿鹄之志”一般的飞翔。
那天,回到村里,父亲前面走我紧随其后。
村街变化很大,新盖的房屋层层叠叠,耳目一新,有的地段都快认不出来了,要靠回忆去搜索。一街两行,郁郁苍苍的绿植形成一道漂亮的景观,平坦而顺直的大道一尘不染,间隔均匀的路灯矗立在路旁,显得分外整洁、笔直。街面上不时有熟悉的叔父辈的人儿在走动,父亲和他们打着招呼,立下来拉一会闲话,我在一旁忙不迭地尊称他们并敬上香烟。“想不到后来你也住到城里去了…拖了娃的福么,…娃能有今天,也是你教育的好,娃争也气,书念得多的人还是有出息啊…呵呵呵!”总会有人忍不住这样给父亲说,敬羡的话语和一串串啧啧声落在了身后。
说到念书,我也曾为自己放弃过学业而惭愧,也曾为父亲对自己的启迪而心存感激。
记得升入烟霞初中后,在乡里开始读书。也许对我来说,那时来到乡里中学后,自己好像来到一个眼界开阔的大地方,懵懂新鲜的事物是那么好奇,一份从来没有过的新鲜感使自己恍若隔世,外面的“大世界”太具诱惑力了。我呢,一有空便和几个同学就去校外游逛,去街道上闲耍,把学习不放在心上,一度很快就荒芜了学业。
第一学年考试结束,成绩太差,我“留级”了。那时候,“留级”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学习不好的娃才会“留级”,“留级”也会遭到周边人歧视的。我没有升入初二,心里就灰灰的,在同龄学生面前,自卑得抬不起头来。也是在那个暑期我陡然就有了想辍学回家的思想。当时,十二、三岁的我,自以为是个小大人了,可以给父亲打下手,能为父亲分担一些小农活。
一天晚饭过后,我和父亲小心翼翼的说了自己的“小心思”。
父亲当时什么也没说,在那个暑期父亲带着我和他早出晚归,一起劳作,给牛割草、打草料、放羊、拉土、垫圈……这些日间活路都是父亲让我一一干过的。
一个月的假期很快而过。开学前的那个晚上,吃过晚饭,父亲把我叫到一边,问我有啥打算。记得他问我最深刻的一句话就是:“…你觉得当干部好,还是当农民好?…”我不加思索地回答:“当然干部好!和二爸一样当干部可以吃商品粮,不用在田间干活…”
那天晚上,煤油灯下,昏暗的光影里父亲给我讲述了二爸如何端上国家饭碗的,吃国家商品粮的;讲四爸如何走出家门去部队考上了军校,成为一名军官的;讲了村上没有知识没文化人在社会上是如何遭遇的……“不好好念书,你一辈子就只有溜牛的屁股了…有下不完的苦!”
父亲一番长谈,苦口婆心的说教和朴素的心语第一次深深地打动了我,触动了我的灵魂,让我顿感一丝羞愧。那天晚上之后,我好像一下子开窍了,也懂事了,开始认真思考并修正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在自己美好的憧憬里,重新鼓起了继续去念书的勇气。
我复读初一那年,记得是全县统考,我在统考中取得全年级第二的好成绩。也是那次统考,获得了荣誉在老师鼓励下,在父母和同学的赞许下,我拾回了自己爱学习的自信,喜欢上了读书和学习。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笨孩子,天资不是很聪明。记得挎着书包掮着板凳开始上小学,入学的那一天,班主任老师让那年适龄入学的孩子们,在校门前凹地里学数那些白杨树。轮到我时,数来数去,怎么也数不过来。100以内的数字我不会数,我数的树怎么也不对,老师和同学们都嘲笑我,取笑我咋那么“然”。老师还一本正经地说,如果谁数不对,不让进学校,进教室,不让去上学。我很紧张慌乱,越是这样,越不会数了。那天,临到最后,我还是数不过,校门前凹地里到底有多少棵树,我不知道,只知道我当时急得要哭了。自那以后,我好像怕了数学这门功课,一到上数学课,我就害怕数学代课老师。
就这样,我心里好像有了一道“阴影”,数学成绩一直不是很好,也慢慢开始害怕上学了,尤其是怕每个学期的两次考试,对学习成绩很怵。后来,我偏科,喜爱文科到喜好文学,和五爸后来对我的熏染也是分不开的。
五爸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父亲托熟人把他安排在乡镇一家水泥厂上班。没事时我得空就去他那里玩耍,爱去他的宿舍翻翻他床头的书籍。五爸的床头经常放着一些文学书籍,诸如《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集》《延安》等,五爸有时还讲述一些书中的故事给我听,把一些他不看的书籍给我,让我阅读。书中的人物、故事情节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着迷。
偶尔一次,从二爸那里得知,五爸有作品在当地报刊发表。
或许,在别人那里,五爸写一些小文章那是不起眼的一件小事,而在我这里,五爸的“壮举”种下了一颗我一生执著追求的“文学梦”,我要和五爸一样,暗暗下定了决心。
小小的年纪里,我记得自己平时舍不得在校外镇街的小摊上吃上一碗豆腐脑,而是用父母给我吃豆腐脑的零花钱积攒下来,购买了自己平时爱看的《少年文艺》《故事会》《故事林》《民间文学》等杂志刊物。
当时,自己最大的快乐,就是把这些新买来的书,用牛皮纸包好书皮,齐齐整整地放在自己的炕头枕边,一有空就去翻看。我了解到的好多名人典故、历史知识、民间传奇等这些知识点都是从那些书本上学来的。

读书的过程中,我那时没有一部像样的《现代汉语词典》,一直也是我的缺憾。曾好多次想伸手给父母要钱,都没张开口,父母供给我们几个姊妹上学不容易。一本破旧的别人翻烂不用的《新华字典》,姊妹几个视为珍宝,我们一直共用。到后来,我去了部队,在北京上了军校,在一次节假日去海淀区书城的机会中就有了一部属于自己的《现代汉语词典》,从此,助我阅读,伴我成长。
上军校那两年,我把大量的课余时间用来阅读,军队报刊的文学版面,我从不放过,一边学习,一边剪贴,一边做着读书笔记。
那时,影响我最具深远的一部小说—《平凡的世界》。当时我是从一位战友那里借来阅读的。我读这本书几乎是在晚上熄灯号之后开始的,白天,操课、训练、上课时间挤占的满满的,我只有借着楼道里微弱的灯光,仰躺在挨着宿舍门口的下铺一点点读完了这本书。书中孙少安、孙少平兄弟俩的人生经历仿佛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一样,深深地震撼了我。那种苦苦求索,为实现自己的理想不懈追求,不断求索的精神一直感染着我,如何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在不屈不挠的艰难创业和苦难历程中,他们兄弟二人追求自己人生价值的精神也一直激励着我。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沉溺在主人公曲折的人生经历当中去让我无法自拔。也是在军校的那两年,这本书给予了我如何迎难而上的不竭动力,在紧张忙碌的两年军校生涯中,让我学会了如何坚毅地面对自己的人生。临毕业,在一次校内读书博览会上,我看到了这部小说,视为珍宝买下并珍藏到现在。
《诗刊》《军事文学》《西北望》《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等这些文学刊物和名著我开始涉猎,并为之倾爱。书痴一样的我,在离开母校时我把所学的专业书和自己喜欢的文学书籍、刊物,打了满满两大包,邮回了家。
后来,读书、买书和藏书这些嗜好,和我结下了不解之缘。走到那,买到那,也就阅读到那,藏书的爱好也就跟随到那。
读书,成为我生活不可或缺的日常习惯,一日不读,好像缺少点什么;读书,让我成为一名艰苦的采掘者,向着“书山”终生开采我取之不竭的丰富宝藏;读书,让我如饥似渴般的汲取养分,在不断阅读中丰满了思想,盈满了人生;读书,犹如向上的阶梯,让我处在不同的人生高度,领略不一样的人生景致。
“一卷在手,得古圣今贤教诲。”是为“读书”,就这样开启了我丰盈美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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