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9月2日,北京八宝山菊厅,一场追悼会在这里举行。
到场人士都是北大师生,著名主持人撒贝宁在念悼词,痛哭声不绝于耳。
礼堂的正中间,黑白照片高悬。照片上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她笑容明媚灿烂,若不是这满屋的哭声,绝看不出这是一场关于她的葬礼。
她是谁?为什么能在八宝山举行葬礼?她的去世为什么会引起如此大的轰动?
她就是张培祥,北大法学院的研究生,去世时年仅24岁。
在她24年短暂的人生里,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又用极富才情的文笔留下辉煌。
她的人生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起张培祥的人生,怎一个“苦”字了得。
1979年10月6日,张培祥出生在湖南省醴陵市的一个小乡村。
她的家里苦啊。父亲常年多病,母亲又是小儿麻痹症患者,一只手几乎瘫痪,还做过乳腺切除手术。
培祥5岁时,弟弟出生,贫困的家庭再添一难。
一个家,老弱病残幼,全部集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5岁开始,张培祥就成了家庭的主要劳动力。
在湖南的农村,主要是以农作糊口。每年秋收,是张培祥家全年期盼的大日子。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家里的稻米收割了,就可以挑到卖场上卖掉,以换取给父亲治病的救命钱。
有一年秋收,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整夜整夜地咳嗽。母亲决定把家里的大米卖掉,好换钱给父亲买药。
天一蒙蒙亮,张培祥就和母亲出门了。
张家有两根扁担,一根80斤,一根60斤。张培祥才十几岁,她总是会懂事地挑起那根重的。
妈妈于心不忍:“你学生妹子,肩膀嫩,还是我来。”
她争不过妈妈,只好背60斤的那个。那扁担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摇摇晃晃,山路崎岖又颠簸,张培祥借着微弱的亮光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
好不容易挨到了卖场,等来了买家。
“一块零八卖不卖?”来人问道。
“一块一,上午还是这个价。”张母回答。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她不想贱卖。
来人摇头走了。时间慢慢流逝,虽有人问米,但都出不到张母给的价。眼看着日上三竿,张培祥急了,要是没人买,那可得自己挑回去呀。
虽说已经到了秋天,秋老虎的威力还是很足。晒了一上午之后,张培祥又饿又渴。
那天,她最终也没能等来合适的买家。母子俩顶着正午的日头,把米挑上了肩。
“我来挑重的吧。”母亲说。
“我挑得动。”张培祥咬了咬牙,汗水打湿了她的衣裳。她的肩膀已经磨破,破皮的地方被汗水浸湿,钻心得疼。她一声不吭往前走,生怕一不小心就叫出声来。
张培祥紧盯着脚下,一步不敢懈怠,毕竟,她肩上担着的不仅仅是大米,还是父亲救命的药。
日子这样苦,好在,张培祥还有她的乐趣。
她爱看书,而且过目不忘。她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开学,新课本的书香让她沉醉,她常常看过几遍,就能全文背诵。
当时,张培祥的姑父在工会工作,于是她常常去工会借书。上午借书,下午就还,而且还是几十万字的小说。姑父见到后,骂她,你借书不看,借了有什么用?
张培祥委屈地说,我都看完了。
姑父不信,要考她。没想到,张培祥把故事情节、人物关系讲得头头是道。
姑父听后,大为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小孩,竟有如此非凡的阅读理解力和记忆力。
张培祥不仅读书厉害,逻辑思维也远超同龄人。
有一次,张培祥所在小学组织学生进城参观。车上老师出了一道数学题,许久都没有同学出声。张培祥默不作声,在手心里写写画画,片刻后,她举手,说出了正确答案。
超强的记忆力和思维能力,让张培祥在学校始终名列前茅。
如果说张培祥的人生自带“苦”字,那读书,就是她生活里的唯一的“甜”。然而,命运狠起心来,就连她的这点快乐也要拿去。
那一年,张培祥10岁。父亲把她叫她床前:“伢子,要么你别读书了。”
张培祥怔了怔,她抬眼看父亲,“我可以干农活,你让我读书吧”。
父亲没有说话,他只是坐在床边,低下了头。
张培祥什么也不说,她默默出了门,泪水在她眼里一直转,可是她知道,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她拿什么去上学呢?
第二天,她背起锄头,和母亲一起到田里干活。路上,她看到同学背着书包上学,只能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
好在,命运对她还是有所眷顾。
辍学在家不久,张培祥的姑姑到她家来做客,看到在家干农活的张培祥。
得知她没有上学了,姑姑气得质问她的父亲:“山里娃娃,年纪这么小就不上学,以后有什么出路?”
张培祥的父亲默不作声,姑姑见状,拉着张培祥说:“走,姑姑让你读书。”
就这样,在姑姑的资助下,张培祥又回到了学校。
她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学习刻苦努力,次次都是年级第一。中考时,她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醴陵一中。
醴陵一中是湖南省省属重点中学,每年都能产生不少文、理科状元,上清华、北大的也不在少数。能考入这所学校,相当于一只脚踏入了重点大学的门。这要放在别人家,可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自从得知女儿考上重点中学后,张培祥家就笼罩着一团愁云——钱从哪儿来啊?
父母勒紧裤腰带,东拼西凑供她上了一学期后,就再也供不上了,只能让她转入乡下中学。
张培祥的堂叔在醴陵四中任教,他知道张培祥的情况后,极力劝说她进入醴陵四中学习。毕竟乡下的教学质量跟不上,很有可能会耽误张培祥这个读书的好苗子。
进入醴陵四中后,张培祥更加如饥似渴地在书海里畅游。她这种家庭条件,买书是不可能的,但她想到一个好办法——去新华书店看书。
但时间久了,店员发现她天天来这儿“蹭”书也不买,便把她赶出门。她也不气馁,第二天接着来看。如果没被赶,就觉得自己像中了彩票一样高兴。
但这样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很久。
高二的一天,她被父亲叫回家中。父亲告诉她:“我被查出了肾结石,而你母亲又患上了乳腺癌,这书……”
父亲没有再说下去。
张培祥知道了父亲的意思。她也知道,如果自己再读下去,自己的学杂费会把父母给拖死啊。
麻绳专挑细处断,风雨专淋无伞人。
张培祥背起她的课本,踏上南下打工的路。
这边,学校老师发现张培祥没来上学,第一时间报告了校长。
校长罗定中立马赶去张培祥家,他万万想不到,张培祥已经去深圳打工了。
“简直是胡闹!我教书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么优秀的学生。你们这是要断了她的前程!”
罗校长虽然生气,但他也知道张家为生活所迫。他做了一个决定:找到张培祥,并免除她的学杂费,让她能安心读书。
可找张培祥又谈何容易?
自从张培祥出去后,就不曾往家里打电话,张培祥去了哪里,如今境况如何,家里一无所知。
好在,罗校长几经探访,终于找到一条线索——和张培祥同去的女孩子打过电话回来,或许她们知道她的下落。罗校长决定采用笨办法:找出这些电话,并一个个拨回去。
4个月后,他终于找到了张培祥。“培祥啊,你回来读书吧,学校免掉你的学杂费。你回来,安心读书。”
在罗校长的劝说下,张培祥终于又重返校园。
然而,回到家中,又是愁云密布。尽管家里不需要负担学杂费,但是她的生活费依然没有着落。再说了,父母生病的钱还得想办法。
于是,她趁着放学后的时间去找零工做,没想到却遇到了黑心老板。
高三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后,她在餐馆里打工赚取生活费。
但万万没想到,张培祥干了一个月,老板却一分钱不肯给。
这可是张培祥下学期的生活费啊,如果要不到工钱,她又要面临辍学的困境。怎么办?怎么办?张培祥百爪挠心。她还只是个孩子,两手空空,如何和餐馆老板斗?
老板外出,店里只有张培祥一个人,她望了望收银的抽屉,工资就在那儿。
“我要拿到属于我的工资。”一个念头闪过。张培祥第一次这么大胆,她撬开了老板的抽屉,拿上自己的行李,直奔火车站。
老板发现抽屉被撬,立马报警。很快,警察就在火车站找到了张培祥。
面对警察的质询,张培祥低头不语。在检查张培祥的行李时,警察翻阅了她的日记。
“警察读了两小时日记,边看边抹眼泪。”多年后,年过八旬的罗定中校长回忆往事,也忍不住掉眼泪。
经此劫难,张培祥回到了学校继续上学。
1997年,张培祥参加高考。她以株洲地区文科第一、湖南省第五的成绩进入北京大学法学院。
如果不出意外,张培祥的苦难就要翻篇,她的人生要起飞了。
1997年9月,张培祥18岁,她怀揣着父母凑来的1000块钱,前往北大。
在这所最高学府里,张培祥如鱼入海,读书、辩论,疯狂地汲取养分。和优秀的人为伍,张培祥的人生开始绽放。
北大是强者云集之地,但即使在这里,张培祥也依旧出类拔萃。本科四年,她的成绩从没出过前十。
2001年,张培祥考上北大法学院研究生。此时,她读过的书也开始回馈她。通过业余时间翻译、创作,她获得的稿酬覆盖她的学费都绰绰有余。
她在北京电视台做“兼职”,帮助电视台写剧本。在这里,她得到了资深编剧的指导,自身的策划水平突飞猛进。
而后,湖南卫视开辟“新青年”专栏,张培祥的策划才能得到了施展。
她亲自策划,并且担任嘉宾主持。节目播出后,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张培祥是超级红迷。
她以“飞花”的笔名在北大未名论坛上发表自己的创作。她的剧作《大话红楼》一经发表,就在网上疯传,在全国高校论坛中风靡一时。
她还写下了《飞花读红笔记》《大话红楼》《红楼十日谈》《七种乐器》一系列短文集。
张培祥把她小时候的经历写成《卖米》一文,并投稿给了《当代》杂志。
这篇只是想要记录一下自己生活的小文,发表后引起轰动,许多主流杂志纷纷转载。人们好奇她历经苦难,文字之间却看不到一丝抱怨。这种乐观,用最质朴的语言表达,深深打动了读者的心。
这篇作品影响广泛,以至于传闻说要把《卖米》放到教科书中。
上大学后,张培祥就是靠着这些技能赚钱。她不仅不需要向家里要钱,还能经常寄钱回家。
她给家里贴上了瓷砖、添置了新的洗衣机,装上了电话、电视,还寄钱给母亲做乳腺癌手术……
在张培祥的努力下,家里的境况日渐好起来。看到家人因自己而幸福,张培祥觉得开心极了。
后来,张培祥还带母亲和弟弟来北京,看她生活的地方。
张家人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生活充满了希望。
但他们没想到,扛过了生活的苦,却逃不出命运的坑。一场噩耗正在前面等着他们。
2003年,“非典”肆虐,一向身体康健的张培祥突然开始头晕眼花、反胃呕吐,皮肤还出现非正常性的红斑。
她把自己的症状和“非典”相对比后,排除了“非典”的可能。就放下心来,不再理会。
她以为这次又是什么小灾小病,熬一熬就过去了。再说,自己还年轻,能有什么事?
穷人家的孩子,都怕极了医院,那里承载着生活不堪承受的重负。
所以,刚出现症状的时候,张培祥并没有足够重视。直到5月28日,在北大校医处检查,结果不妙;5月30日,她才住进了北京市第三人民医院。
经过检查,她被确诊为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病情十分凶险。
消息一出,和张培祥有过合作的单位都非常震惊,他们难以置信:她这么年轻,又有才华,竟然身患重病。
这些曾经和她合作过的出版社、翻译工作室,及北京电视台都表示愿意出资,帮助张培祥治疗。
她一生受尽没钱的苦,这一次,她终于不用卡在“钱”的门槛上了。但这一次,有钱也无济于事了——由于发现得太晚,就算用最先进的方案治疗,也没法治好她的病。
得知自己的病情之后,张培祥把恐惧埋在了心里。弟弟高考在即,她不想影响他。所以,当家里打电话来问情况时,她总说自己只是贫血而已。
白天,同学们到医院看望,她总是笑脸相迎。只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她才躲在被子里无声痛哭。
对这人世,她还有太多未尽的梦,她的才华还未施展,弟弟还年幼,她离开,父母又该怎么办呢?
可是,到了白天,她又恢复了乐观的模样。病床上,她依旧在看书。
她爱《红楼》,如今,她却如《红楼梦》中那些薄命才女一样,即将香消玉殒。她不禁和诗一首,写下“冷月千年犹有泪,残芳一笑便成尘”的诗句,这也成了她的绝笔之作。
弟弟高考后,张培祥将自己的病情告知家人。他和弟弟约定,等弟弟大学报到后,10月份就做骨髓移植手术。
然而,张培祥终究没能等到这一天。
她拼尽全力和命运搏斗,却终究没能胜天半子。
8月27日晚上9点,张培祥永远闭上了双眼,年仅24岁。
生命的最后,她留下遗愿,“希望爸爸妈妈能带着自己的骨灰盒,坐飞机回家”。
她始终记得,以前父母说“自己一辈子都没坐过飞机”时,言语之中的那种向往。那时,她承诺:“下次回家,我就带你们一起坐飞机去北京看看。”
张培祥不会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自己的诺言。
9月,北大决定在北京八宝山菊厅破例为张培祥举行葬礼。撒贝宁主持,在念悼词时,撒贝宁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菊厅里都是悲痛的哭声。
在同学的帮助下,张培祥实现了她的“愿望”。她“坐”在父母的怀中,一起乘飞机回到老家——这是她24年来,唯一一次奢侈的体验。
她“回家”之后,父亲终日泡在山上,给她修建了一座“怀念亭”。几乎每天,父亲都要去亭子中坐坐,把家中大小事,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就像她还在一样。
张培祥去世后一年,她生前的著作《卖米》《大话红楼》等依次出版,翻译的作品《所向披靡———打造卓越团队17条法则(美国)》和《你像你的狗一样快乐吗?》等国外作品也成为畅销书。
每每稿费寄到张培祥家中时,张培祥的父亲都无限感伤:“从小,琼宝(张培祥小名)就惦记着养家呢。如今,她还在养家啊。”
张培祥的一生,充满了苦难。她5岁就成为家庭劳动力,交不起学费,只能出去打零工;拿不到工资,被人污蔑成小偷。她人生唯一一次坐飞机,是父母带着自己的骨灰盒回家……
她的人生又创造了太多了辉煌。她写过的小说、翻译的著作都成为了畅销书,做过的节目广受好评。
她的一生虽短暂,却极其绚烂。
这是一个真正能治愈我们“精神内耗”的故事。
我们常说自己累,但张培祥仅仅只是活着,就已经精疲力尽,却依然用尽全力奔跑。
如果此刻你站在生活的谷底,如果此刻你觉得人生无望,不妨读一读张培祥的故事。
然后绑紧鞋带,重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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