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湖一泓】熊吉学：犹忆我的伯父熊筱松

我的伯父熊筱松出生于宣统元年，即1909年，1973年进入八卦年龄（64岁）的伯父离开了我们。伯父离开我们整整五十年了，但他留下的那些“痕迹”刀刻一样印记在我的脑海里，至今我没有忘记。

在我记事的时候，只知道伯父孑然一人，没有亲眷，也没有儿女。但在一次去祖坟山祭祀时，父亲指着一丘小坟坡告诉我们：这是你们伯母的坟墓。哦！原来伯父曾经成过家。父亲又告诉我们：伯母是个不幸的人，嫁给伯父不久就染上了百日咳（又俗称百日火），现在叫肺结核，那时是不治之症，才三个多月就走了，之后伯父也没有再续娶。

伯父为什么没有续娶我们不知道，但他早上常常喝冷酒的生活习性我们是见过的。那时的他早上起来经常去铺儿喝冷酒，所谓铺儿就如现在的小卖部，只卖一些糖果、糕点、烟酒、酱油等少量杂货，香烟可以拆零卖，酱油和酒是散装的，装在大坛子里零卖。伯父早上一起床就来到铺儿的柜台前，要上二两白酒。这时铺子里的店小二就会用长柄量筒在酒坛里打上二两白酒倒进饭碗，伯父一不要下酒菜，二没有将酒温热，端起饭碗空着肚子三两口将冷酒喝光，放下饭碗，付上钱就走。但他不是每天如此，也不酗酒，在他的居室里也找不到酒，只是逢年过节才喝点酒，比如我家春节接春客，他就来陪姑爷陪舅爷喝酒，高兴了还与他们划拳猜酒令。患了高血压后，就不再早上喝冷酒了，到了晚年不喝酒了。后来从父辈们的口中，我们得知伯父早上喝冷酒的缘由是伯母去世之后心情不好，有“……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悲切，渐渐的伯父有些任性不羁，后来竟抽上了大烟（鸦片），解放后为了戒掉抽大烟，就经常早上去铺儿喝冷酒。

伯父店员出身，1956年国家对生产资料所有制改造后，他一直在公私合营当会计。在公私合营里他有一间既是办公又是睡觉的房间。晚上睡觉，伯父总要叫一个人同他做伴。一般都是表弟去做伴，表弟没去，就会找我们去做伴。我们都很高兴同他做伴，当我们睡到十一点多钟，伯父就会叫醒我们，我们还在睡眼朦胧时，他就塞给我们一块糕点，有时是港酥饼，有时是法饼或其他糕点。那时是物质匮乏的时代，只有在节日才能吃上这些糕点，我们当然很高兴了，很乐意同他做伴。吃完了夜宵，伯父换上25瓦的灯泡（单位规定只能用15瓦的灯泡），继续去拨算盘算账了，一直工作到两三点才休息。

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在家乡武穴子女对父亲的称呼一般有伯、父、称呼多的是爷，少数有文化有前瞻的家庭则称呼父亲为爸爸。但我们家却不是这样，我们称呼父亲为二爷，这是按照父亲在父辈中排行第二才这样称呼的。我们这样称呼父亲，据说是伯父安排的，是伯父吩咐的。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大哥堂哥先后出生了，祖父祖母都健在，父辈兄弟三人都没有分家，伯父就对父亲和叔父吩咐道：我们家对父辈的称呼要改革一下，我是大（武穴话读音代dai）哥，你们的孩子就叫我“大”（读音代）。伯父接着对父亲说：你是老二就叫“二爷”。然后对叔父说：你是老三就叫“三老子”好了。父辈三人遵循“兄友弟恭”的古训，就这样，我们兄弟姐妹、堂兄弟堂姐妹都称呼伯父为“大”（读音代），称呼父亲为“二爷”，称呼叔父为“三老子”。后来连父辈姊妹（父辈有四姊妹）的孩子，即我的表兄弟表姐妹也这样称呼伯父为“大”（读音代），父亲为“二爷”，叔父为“三老子”，甚至左邻右舍的邻居也这样称呼我的父辈们。小时候我不明白伯父为什么这么安排，吩咐我们这样称呼父辈们，长大了逐渐明白，伯父这是兄弟亲，手足情，让我们这样去称呼是把兄弟看成一家人，他也是这家的一员，这样兄弟之间就亲切了，就亲热了，有困难也能相互关照。

伯父是这样安排，这样吩咐，也是这样去做的。伯父去世多年后，我曾多次听到表哥感念伯父对他们的好。伯父对我们家也是照顾有加，三年自然灾荒的时候，粮食紧张，许多人家里粮食不够吃，只好到野外挖野菜、挖麻根充饥。那时候我们家有父母、两个姐姐、三哥和我，还有表弟妹三人（那时我们家住在二姑家，帮二姑带小孩），共九个人吃饭，可谓家大口阔了，但我们没有去野外挖野菜挖麻根，也没有吃过野菜和麻根。那时候伯父所在的公私合营下面有一个豆腐铺，他就利用他的方便，隔三差五的给我家买些豆滓。每次大半桶儿，一两天是吃不完的，母亲就将豆滓烘干，这样容易保留。每当吃饭的时候，母亲就加上些大蒜炒上一大盆，白花花的豆滓，青青的蒜叶，远远闻到的香味。我们有时候将豆滓拌饭吃，有时候将豆滓当下饭菜，比起野菜、麻根，那可是美味佳肴了。三年灾荒，我们没饿过肚子，伯父帮我们家渡过了难关，那可真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那些年夏天吃瓜，西瓜要贵一些，我们家很少买，一般只会买便宜的菜瓜和香瓜。但一个夏天下来，伯父总会给我们家送上一两个大西瓜。毎次为我们送西瓜伯父特别的用心，一般都会在上午或中午买一个足有十来斤的大西瓜，十来斤的西瓜当时是比较大的。然后将西瓜放进豆腐铺后面那口井里浸泡，那井水冬暖夏凉，浸泡半日的西瓜都凉透了。下午吃了饭，伯父提着西瓜到我家，母亲将西瓜切成十几小片。那西瓜可真好吃，甜甜的，脆脆的，凉凉的，吃下去真有一种沁人肺腑的感觉，可惜每人只有两片，不能多吃。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么的津津有味，满口尽是清凉甜爽的味道。在每年那“桃花流水鳜鱼美”的季节里，伯父还会买上一条大桂鱼（鳜鱼）我们家。母亲就会用豆腐炖桂鱼，炖好的豆腐桂鱼那乳白色的汤汁，营养丰富极了，喝上一碗既开胃又暖身，好鲜的味道呀！真是久煮鲜鱼成肉味了。

伯父老了，伯父退休了，伯父痴呆了。在我们家，在父亲的悉心照顾下，伯父平静地生活，安祥地走了。伯父走了整整五十年，五十年半个世纪，在这半个世纪里我常常想念他，想念他那兄弟间的手足之情，想念他给我们的快乐，给我们的幸福。在清明节来到之际，写上此文表达我对伯父的思念之情，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