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点｜为什么ɑ、o、e的o正确读音是[o]?

最近，关于汉语拼音ɑ、o、e的o的读音争议再次冲上了热搜，很多小学老师、幼儿园老师、播音主持人、学生家长、曾经的学生甚至汉语语音学家都积极参与发表意见，有的说这个o应该读“欧”，有的说应该读“窝”，有的说应该读[o]，似乎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我们知道，无论是1958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的汉语拼音方案，还是民国时期公布的注音字母、国语罗马字，都是一种汉字改革方案。汉字改革的背景是：晚清民初，面对中国积贫积弱的情况，语言学家们认为，中国贫弱，是因为技不如人；技不如人，是因为国人文化水平低；文化水平低，是因为汉字繁难。所以要改变积贫积弱，就必须改变汉字繁难的情况，进行汉字改革，创设字母给汉字注音，帮助普通大众识字，扫除文盲。汉字改革对普及教育、提高国民文化水平成效显著。尤其是汉语拼音方案，在给汉字注音、拼写普通话以及中文信息处理等方面起到了巨大作用。

无论是汉语拼音方案，还是注音字母、国语罗马字，无一例外地，全都有单韵母o（注音字母ㄛ）。作为给汉字注音的工具，这个单韵母o肯定有自己非常确定的标准音，否则，自己的读音都不确定还怎么用它来给汉字注音呢？

那么，o的标准读音、正确读音是什么呢？

直接公布正确答案：汉语拼音ɑ、o、e的o，注音字母写作ㄛ，它正确的读音是[o] ，也可以用汉字“哦”代表。[o]是国际音标，发音是确定的。

读[o]的七大证据

ɑ、o、e的o读[o]的证据很多，今列其七大证据如下。

第一，1918年《注音字母表》“韵母”中有ㄛ，在该字母下注“读若痾”（痾，就是方言中“痾屎”的痾。痾屎，拉大便的意思）。1931年国音字母单张（附国语罗马字）中也有“ㄛ”，并于字母右下注“o痾（宁音）”，意思是ㄛ，用罗马字写就是o，读音同“宁音”（南京话）中的“痾” 。那南京话“痾”又怎么读呢？《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中未收“痾”，但收了“屙”；“痾”音义均同 “屙”。《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中 “屙”的南京音是[o21]，也就是说ㄛ读[o21] 。

以上分别见于黎锦熙1933年出版的《国语运动史纲》第78页、第176页以及李荣主编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黎锦熙是参与制定注音字母和汉语拼音方案的著名语言学家；李荣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第三任所长，是《现代汉语词典》的主要审订者之一。

第二，1919年4月，教育部设国语统一筹备会审查读音统一会编的《国音字典》的注音，对于韵母ㄛ，“议决：ㄛ母……，其音为[o]”。此见钱玄同发表于《国语周刊》1931年第1期的《十八年来注音符号变迁的说明》一文。钱玄同是参与制定注音字母和国语罗马字拼音法式的著名语言学家。

《十八年来注音符号变迁的说明》

第三，罗常培写定于1943年的《中国音韵学导论》（北京大学出版部，1949年），其“3.4 《广韵》与注音字母中之元音”中有“至于现代注音字母韵母则丫为[A], ㄛ为[o]，……”。罗常培是北京人，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首任所长，曾参与制定汉语拼音方案。

第四，董少文（即李荣）1964年写的《语音常识》（改订版）“10.3 韵母”中给注音字母ㄛ标的国际音标是[o]。

第五，1982年国家标准局、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联合发布的《汉语拼音字母名称读音对照表》，汉语拼音o对应的国际音标是[o]。

第六，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普通话培训测试中心编制的《普通话水平测试实施纲要》（2021年版）“普通话语音分析”中，给单韵母“o”标注的国际音标也是[o]。

第七，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汉语教研室《现代汉语》、复旦大学中文系胡裕树主编的《现代汉语》、南开大学中文系邢公畹主编的《现代汉语教程》以及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等大学现代汉语教材的语音部分中，也都将普通话单韵母o的读音标为[o]。

单韵母o的发音方法

需要注意的是o的发音方法。一般把普通话中的单韵母o的国际音标标作[o]（舌面后、半高、圆唇元音），这是宽式记音。准确地讲，普通话中的单韵母o发音时，比国际音标中的定位元音[o] 舌位稍低、双唇稍展（见下面“元音图”。o下标的符号c表示展唇），发音时肌肉也不紧张。

这个特点，在周祖谟（1958）《汉语拼音字母学习法》“二、拼音字母的发音”，徐世荣（1980）《普通话语音知识》第二讲“四、元音发音的细微分别”，林焘、王理嘉（1992）《语音学教程》第二章“三、普通话的单元音”部分中，都有细致、准确的描述。周祖谟（1914-1995）、林焘（1921-2006）、王理嘉（1931-2018）都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现代汉语语音研究专家，周祖谟、林焘都是北京人，王理嘉还兼任国家语委普通话测试中心教授；徐世荣（1912-1997）也是北京人，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后改称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研究员，中央普通话研究班兼职教授，普通话审音委员会副主任。

“元音图”中普通话o的读音（在[o]下）

还要注意的是，bo、po、mo、fo应该读作buo、puo、muo、fuo，b、p、m、f后的o是uo的拼写省略形式。

据黎锦熙《国语运动史纲》第四期第二回“二、国语标准音制修订”记述，1926年11月，《国音字典》增修委员会议决，新国音以北京语音为标准，其中o没有开口呼（以i-开头的韵母）、齐齿呼（以u-开头的韵母），“咯”等叹词除外；1913年“读音统一会”审定的老国音中的o改为e、uo，并且b、p、m、f后的uo拼写中可省去u，成为新国音拼写中的o。这一规定，既节省字母又方便书写，在1932年中国大辞典编纂处《国音常用字汇》中得到了落实，在王力（1985）《汉语语音史》第九章“现代音系”也有相关论述。b、p、m、f后的uo省写为o，也有音理根据：因唇音声母和圆唇元音的同化作用（协同发音），发音时，唇音声母和o之间会有一个过渡音u，虽然不太清晰。（见林焘、王理嘉《语音学教程》第二章“元音”）从发音听感上看，bo和buo是基本相同的。（注意，如前所述，普通话中的o发音时舌位较低、双唇稍展。）

《汉语拼音方案》设单韵母o， b、p、m、f后的uo省写为o，既反映了语音实际，也体现了普通话韵母的系统性；它继承了注音字母拼写法式等的合理做法，经过近70年的语言文字实践检验，也已经为大众所习惯。如果b、p、m、f后的o仍写作uo，单韵母（主要元音）o后就没有其他复合韵母了（“哟”等叹词、语气词除外），韵母表就显得不系统。

普通话中真正的单元音韵母o[o]，只出现在叹词和语气词如“哦、噢”中，但这些词的读音不太稳定。

ɑ、o、e的o不读“欧”

黎锦熙《国语运动史纲》（上）“注音字母”中就特意指出过：“注音字母韵母中的ㄛ母，部令‘读若痾’，本属歌韵的音，应该读[o]（黎按：此当依国际音标读音，非英文之o读若ㄛㄨ也）。” 注音字母“ㄛㄨ”用罗马字写就是ou。《汉语拼音方案》“韵母表”中已有读作“欧”的复合韵母ou，若o也读作“欧”，一个韵母表中的两个韵母的读音就相同了，这是不允许的。

有的人把ɑ、o、e的o读作“欧”，原因可能有二：①把《韵母表》中的o误读成了英文o；②对主要用于排序的《字母表》中o的误读（不少人把辞书排序的拼音字母读成英文字母，语言学、辞书学专家也有如此的）。周有光（1995）《汉语拼音方案基础知识》“字母的名称”指出：“国际惯例，元音字母以本音（音值）为名称，辅音字母在本音上附加元音作为名称。”也就是说，《字母表》中的o读其元音本音[o] 而不是[ou]。

ɑ、o、e的o也不读“窝”

如前所述，1931年国音字母单张中的ㄛ用南京话“痾”记音、《汉语拼音方案》韵母表中用“喔”记音等，国际音标都是[o]，这都说明了o不读作“窝”。有的人把ɑ、o、e的o读成“窝”，原因可能有四：

一、o主要跟唇音拼，bo、po、mo、fo在语言实际中分别读作buo、puo、muo、fuo，去掉声母b、p、m、f，得uo，故认为o=wo。这是把汉语拼音的拼写形式和实际读音混为一谈了。——汉语拼音的拼写形式和实际读音是不一定相同的，如ɑo，实际读音是[ɑu]，因为ɑu和ɑn形近，在识、写上容易发生错误，所以在拼音设计时把ɑu改作ɑo。（参见赵元任1922年写的《国语罗马字的研究》第三篇第二十三原则“字形要醒目不要混淆”，王理嘉《汉语拼音运动与汉民族标准语》第七节“汉语拼音方案与普通话音位系统的关系”。）

二、受yi影响：单韵母i和yi的韵母i读音相同，于是以为单韵母o和wo中的o读音也相同。这是不明白汉语拼音方案拼写规则所致。汉语拼音方案拼写规则规定，i行的韵母，前面没有声母时，i写作yi，即在i前加y；u行的韵母，前面没有声母时，uo写作wo，即将u改作w。

三、以为音节wo中的w不发音，所以wo的发音同o。这也是不明白汉语拼音拼写规则所致。根据拼写规则，uo改写作wo，但读音是相同的。

（按：二、三中的y、w，叫隔音字母，它的作用是使没有声母的音节起讫分明，跟前面音节末尾的字母不会连接起来。如“义务”的拼音写作yiwu而不能写成iu，“一窝”要写作yiwo而不能写成iuo。）

四、可能跟《韵母表》中o的读音代表字为“喔”，而1985年《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规定“喔”字“统读wō”有关。影响所及，《新华字典》1998年修订本“喔”字只有wō音，直到2020年《新华字典》第12版才恢复作为叹词的“喔”的ō音。（《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已恢复作为叹词的“喔”的ō音，这就符合语音实际，又充分照顾到《汉语拼音方案》里为单韵母o标注的读音代表字“喔”的读音，非常周到、妥当。）

总结：

ɑ、o、e的o不读作“欧”，也不读作“窝”，正确的读音是“喔”[o] 。这个o跟元音舌位图中的定音[o] 相比，舌位较低、双唇稍展。b、p、m、f后的o是uo的省写，实际应该读作buo、puo、muo、f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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